贺广福
2020-04-15
鲶鱼
小时侯，最快意的事儿，莫过于大街上有人喊：西河“药鱼”了，快去捞鱼啊！听到这一声喊叫，村子立刻沸腾了。大人和小孩迅速抄起捞网和洗脸盆、水桶，奔向西河套，去捞鱼。
“药鱼”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药这个字儿是名词，在这里充当了动词使用，这两个字儿含义解读为：使用药剂把河里的鱼弄晕，以便人们捕捞。
那时候，雨水充沛，西河套上游的上关水库也经常放水，所以西河从来都是河床满满的河水。充足的水源滋养了很多种鱼儿在西河套里游弋。我们那里的鱼类有：鲫鱼，鲤鱼、白鲢、粘鱼、白条，麦穗、沙钻儿，甲鱼、泥鳅等。大一点的鱼是鲶鱼，大约有一个半巴掌大小，小鱼是白条儿最多，大约有手指那么长，甲鱼很少能够捕捉到。
“药鱼”时使用的药剂一般是“毛沙”，也有使用我们那里俗称“鱼常清”的药剂。老家附近山里有金矿，村里有一个集体采金队。那时候村里用土法提炼黄金，方法是：将金矿石用电动碾子碾碎，然后把碾碎的金矿石粉末放进水泥砌成的沉淀池，池子里加上萃取黄金的药剂，池子下方留一个出口，从池子里流出来的液体就从这个口汩汩流进一个盛满金属丝的陶瓷容器里面，这个容器里的金属丝会与液体中的黄金末发生化学反应，吸附黄金到金属丝里面。待一池子矿石粉末萃取完毕，就可以将这些金属丝放进高温融金炉融化了，金属丝里的其它金属会被高温融化掉，剩下来的就提炼成了黄金坨儿。在这个工艺流程里，水泥沉淀池里的矿粉末儿，因为加进了很多萃取药物，具有了一定的毒性，我们俗称“毛沙”，把这个“毛沙”洒到河里，就是一种“药鱼”的药剂了。据说，也有用“毛沙”沉淀出来的液体做“药鱼”剂的，不过，我们那里禁止使用，因为这种被俗称“大铜水”的药剂毒性很大，村里曾经有耕牛偷饮了“大铜水”而被毒死的事儿。所以，人人谈“大铜水”而色变，这种液体自然被村里“药鱼”禁用。
另外一种俗称“鱼常清”的药剂是一种农药。因为需要购买，所以在我们那里使用不多。
“药鱼”的季节一般选在夏秋季节，这时候，鱼儿食物多，养的膘肥体胖。那个时候，村里还没有实行联产承包制，所有的土地和山场、河流的使用权都是村集体的，所以使用“毛沙”“药鱼”，其实是村里给村民的一种福利。在那个“瓜菜代”的年代（瓜菜代是指人们的粮食不够吃，只能用地瓜和野菜替代粮食），人们一年也难得吃到几次荤腥，捞到河鱼是家里改善伙食的一次机会。
“毛沙”的投放地在西河套上游，那是被村里人称为“上漫子”的地方。西河套归属于我们村的使用权，是从上漫子至二道沟子一段，全长大约一公里。这段河面有三处是投放“毛沙”最佳地段：上漫子、下漫子、二道沟子。因为这三处地点水深流缓，水底藏的鱼也多。在我的印象里，上漫子麦穗鱼多，下漫子白条鱼多，二道沟子鲶鱼多。现在想来，肯定是和沿岸的水草、树丛有关吧，不同的地貌为不同的鱼类提供了喜欢的食物。
运送 “毛沙”的车辆一定使用牛车，因为在河滩那段道路不好走，使用骡马拉套的车容易“惊车”（就是牲口任性不听使唤）。只有老牛又乖又有蛮力气，听话好使唤。一牛车毛沙拉到河床上，需要两个壮劳力用铁锹卸车。在毛沙卸车时，就会有一个村干部沿街喊消息：快去捞鱼啦！西河套药鱼啦！有人会问：村里有广播，为啥不使用大喇叭喊人呢？你想，我们村离西河套对岸的南吉峪村和石各庄村距离不过一公里，用大喇叭喊，他们村都能听到，河那点儿鱼可不够这么多人捞呀！
听到喊声，人们闻风而动，纷纷带上家伙什儿跑向西河套。捞鱼的家伙什儿有：大抄网，一般家里成年男人用。小抄网，一般家里男孩子用。笊篱，一般家庭妇女和女孩子用。盛放鱼的家伙什儿有水桶和洗脸盆，一般成年男人用水桶，女人和孩子用盆子。这个时候，就像打仗一样，西河套里挤满了捞鱼的人，捞到鱼的会高兴的大喊：捞到一条鲶鱼！捞到一条鲤鱼！立刻会招来一群惊羡的目光。尤其是谁家的小孩子捞到一条大鱼后，周围的人肯定会为他点赞。没有捞到鱼的会焦灼地四下寻觅目标。这样的“药鱼”，大家都会有收获。捞的多的，可以捞到十多斤鱼，少的也不会少于半斤鱼。“药鱼”的药剂“毛沙”是有时限性的，大约持续两个小时左右，药性就没了。当把“毛沙”刚刚投放进河里时，正是药性最大时，黄色的药剂经过的水流，转眼间就有一片鱼儿翻白肚皮晕菜，飘上水面，沿着水流往下飘，只有泥鳅和很大的鱼才不会被药晕。两个小时后，一部分药晕的鱼没有被人发现，也会苏醒后游走，如果没能苏醒，就会沉入水底死掉了。在我家里，大哥是每次都能捞十斤的那类人，我一直是每次只能捞半斤的那类人。所以，家里的水桶一直是他的捞鱼专享，我只能用脸盆。用脸盆也不错，至少可以让它飘在水面，随波逐流，我一边自由自在地用小抄网捞河面的翻白肚小鱼儿，一边欣赏天边的白云，河底的水草和旁边熙熙攘攘的捞鱼大军。可能是这份闲心影响了我的捞鱼数量。我见过大哥捞鱼，他是死死地盯着药剂的行进路线，黄药剂水流跑到哪里，他就追到那里。这可是个体力活儿，你想，河底不是泥沙，就是鹅卵石和大石头，踩泥沙陷脚，踩粘满青苔的石头容易滑倒，真的有几次我看到大哥踩了滑溜石头扑倒在河里，引得周围人群一阵哄堂大笑，他狼狈地爬起来，红着脸抹一把脸上的水，继续疯跑着向下游追鱼去了。经常有妇女好不容易捞了半盆鱼突然滑倒在河里，眼看着小鱼儿游跑，她会心疼地放声大哭，她的家人赶紧过来安慰她。在家人的哄劝中，她又开始抽抽涕涕的继续捞鱼了。
多年过去了，老家的西河已经几乎断流，只有在夏季连续暴雨时候，和上游水库放水时，才会有形成河流的河水。可是，河里再也见不到小时候那些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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