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连春天也是姗姗来迟的。一年三百六十日，至少有那么两百个日子里是寻不见绿色的，每日里上演的是“春天里冬天”和“大约在冬季”的荒诞剧，也便是了无生机了。可毕竟也有“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古训，日子久了，也就看惯了这漫山遍野的枯黄，渐渐也会生出些可怜可爱的感觉。你看这都是农历四月半的日子了，山尖上还是会冷不丁偷偷落点雪的。至于那树木，也是一水的柏杨，也是不想伸出那油亮的叶子，深怕被那“乍暖还寒”的凉见吹着。可新生命的到来是不容遏止的，它们想尽力挣脱那褐色的外壳，于是在偶尔连着晴好的几日后，那些树木便也强吐出些绿意来，是那种羞怯的浅浅的绿。当然也还有些柳呀、榆啊的，也跟着次第绿了起来。榆树是最懵懂的，尤其对这“欲说还羞”的春天，也是较晚参透这春意的。只是那柳，也可算做是“泊来品”，是这些年移栽的，内心的狂热和激情倒是一点没变，老早就把黄金的芽儿吐露，不过也是几尽扭捏作态，想显出人家不同于其他的本性。可它们常植于道旁作那应景的摆设，只是按规定长成整齐划一的样子，是我不喜欢的。
真正能热起来，继而能绿起来，那便是要过了立夏了。
所以说，我们这西北更西的地方的春天是短暂的，也或可说，春夏是结伴而来的。不过长住此间的农人还是按“老黄历”来安排农事的，“春打六九头”、“九九加一九，犁铧遍地走”，“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人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春种秋收，因为这农事是不可误的。
不过，就在冬天和枯黄浸淫春天的这段日子里，那散落在山凹里、沟岔里、院落里的李杏却是忍不住地开了，并且也是一点也不输那“粉嫩”的梨花和“娇艳”的桃花的。只是默默地开着、也默默地落了；没有趋之若鹜的人流，也没有下马驻足的叹惋。“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或许正是它们落寞沉寂的写照吧。即便到了李杏成熟的时节，那黄澄澄、金灿灿的果儿也没个人摘，就那样滚落满地，让人不免油然而生“不如醉里风吹尽，可忍醒时雨打稀”的伤感和无奈。
二
每到李杏开花时节，就会记起那个女孩，手机相册里也还有在她家门口正开花的杏树下的照片。
她们家在重重叠叠的山里，沿途都是坍塌的旧宅和废弃的院落，大部分人家都搬离了。崎岖的山路和漫天的黄沙相得益彰，偶尔有清明祭祖烧黑的山坡使人眼前一亮。在一处山梁上我们停了车，她们家就在山脚下，车辆无法通行。孤零零的就一座院落，是多年未修葺的“土搭梁”的房子，就和那土黄的山浑然一体。坡挺陡的，我们慢慢下去。
大门口的那一棵杏树，正是杏花怒放的时候，一只蝴蝶忽闪着翅膀在花间觅食。只是这满树的春意有谁记取，就这样一年年花开又花落。十四年了，小女孩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本该美好的童年，可她的童年里有什么？也许是家人、也许是谁？一句话就这样让一个生命过早的贴上“残疾”的标签，余生，杏花依旧笑春风，而你可曾在四季轮回里收获成长。
或许此刻你家门口的杏花正兀自盛开，蜂飞蝶舞好不热闹；或许此刻你就在树下独自玩耍，你的童年就这样没有一个玩伴，只有你的布娃娃；或许就连那些你最亲的“娃娃”，可能也早已不知下落了。你的“义务教育”也完成了，因为你都快十六周岁了，没有人再会关心你、过问你了。那么接下来，你的家庭、你的生活……哎！不说了。
三
老家的那棵李树让人连根拔了。正是李花正盛的时节，往年就怕“倒春寒”，那知道如今却盼来个“斩草除根”的结果。看着那一处夷为平地的院落，不禁潸然泪下。那曾是祖辈世代居住的地方，是常常入梦的所在，可是今天，当侄子把视频发给我的时候，那一刻涌上心头的是复杂的情愫，那时竟也有一股子血脉在膨胀。
怎么说，那也算是私有财产呀！怎么如今却成了他们通往某条道路上的障碍了？
想想前些年，也就是17年吧，到处都在大搞“面子工程”----抹墙、刷墙。侄子所在的村子也不例外，也在搞。那时的院墙有一处塌了，也是想着赶上这么个机会，顺道沾沾“政府”的光，把自家那块墙也抹一下。可是这事还是得争取，还真是到了“求爷爷、告奶奶”的程度，可结果是，当时替“政府”办事的人，找了一个很“冠冕”的借口：“你家的院墙不在领导视察的视野里，所以就没有‘刷’的必要”。那该怎么办呢？也只能怨先人们当时就怎么找这么“偏僻”的角落里安家了！结果是仅三步之邻的别人家的墙都刷白了，也是光堂了一回。后来也是有机会坐在轿车里体验了一回“领导视察”，还真是：沿着那象征着幸福和安宁的“小康之路”一路向前，目之所及，白墙红瓦，一派生机。咱家那破旧的土墙就本不该出现在“领导”的眼睛里，她是那样的不和谐。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那座不入领导法眼的房子怎么就让人家“看见”了呢？那些个动辄打着替“政府”办事的人，又以“政府”的名义开着推土机来推平了侄子的院落。
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老宅子里的那棵老李子树正是“春意闹枝头”的时候，可哪里知道，转瞬间“灰飞烟灭”，那一树的繁荣就顷刻间淹没在漫天的黄尘里了。当悬崖村的老百姓们在为搬进新居欢欣鼓舞的时候，侄子却在为接下来该寄身何处发愁。毕竟这温暖的春天过后，严寒的冬天也就不远了。
党的富民政策是好的，政府要老百姓过上幸福生活的心也是好的。但是有点“操之过急”、“不分青红皂白”之嫌。其实，仅仅靠拆是搞不来小康社会和幸福生活的，当然也更弄不成美丽乡村的。
以前不是也拆过吗？破四旧的时候，拆庙、烧书，什么事都做了，可是到后来发现，人们内心的尊崇和信仰也连着一同消失了，连最起码的敬畏也没有了。老人们常讲，“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不知道那些个“指天画星星”的领导们头顶和心里装的是什么？是“政绩”、是“任务”、是“升官发财”……今天，就是有一些替“政府”办事的人，“胡作为、乱作为”，可真把党和政府在老百姓心目中刚刚建立的信任都玷污损害了。政府真正要做的的还是得依靠引导，依靠工作的细化，每一项政策的顺利执行最终要靠老百姓的支持和拥护，而不是简单粗暴的一拆到底。如果这样强拆下去，老百姓的心里什么时候才能建立起对生活真正的希望呢？
今年秋天是吃不上家里那软软糯糯的李子了。侄子也就可真是“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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