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座位上,列车员在喇叭中开始广播:“某军医学院的一位同学,刚才救治了河北农民张友顺,但是他不愿意留下姓名,我代表列车长和全体工作人员在此表示感谢。” 我们听后,一股骄傲油然而起,抬头挺胸保持了三秒钟的军姿,以迎接车厢里投来的眼光和掌声,我们好开心啊,佳彬今天可是给我们长脸了。
一路奔波,我们终于到了,大家在火车站告别,说好了寒假结束后,一起返校。
见到母亲时,我是既高兴又有点辛酸,母亲走路不再像以前,有点拖着腿,好像两条腿沉重了不少。当她走过来,人还没到眼前,我就听见她的鞋底蹭着地面的嚓嚓声。
这擦擦声从我心头划过,令我难过。母亲见我回来却是喜出望外,从小到大,她一直偏爱我,这让我有些压力,总觉得应该做的更好才对得起母亲的期望。
自从考上军校,我便开始写日记了,我记下所思所想,困惑和苦恼,对生活的感受,还有目标和计划,就像我小时候练琴,一点不敢懈怠。
我随身携带了一个日记本,把它藏在书包里,尽量不让母亲发现,我在日记里描述了对爱情的憧憬:我的白马王子,是一个帅气的男生,他的身高在178以上,有点书卷气,读过很多书,在幽默感方面,最好像我爸。他很细腻,不用多说就会理解我的心情,那些晴转多云或者隐约雾霾。他浪漫深沉,和我一起在音乐会上如醉如痴。最后,我还描述了他写信的风格肯定像鲁迅,但这条被我悄悄划掉了,我不能想得太完美了,那样的人可能是神仙,不会出生在人间吧!
与此同时,我涉猎各种类型的书,视野在一定程度上自然而然地“相对化”了,这对于二十多岁的我也有重大的意义。
一个寒假除了陪父母,我都在读名著,书中描写的感情,很希望自己能感同身受地体验一番,在想象中穿梭着。受那些书籍的影响,我的视点多少有些变了,并不单单立足于当时的地点凝望世界,能从稍远一点的地方相对客观地看世界和自己了。
寒假回家就是给我们的精神油箱里加满了汽油,感觉又能信心满满地起程了。返回军校时,从内蒙出发的火车是卧铺,没有了来时的嘈杂拥挤,我放好东西坐下,下意识地往站台上瞟了一眼,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宽宽的肩膀,笔挺的站姿,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揉了揉肿胀的熊猫眼再次看过去,果然是他,小狗子。
他来送女朋友,难道是我的校友?这世界可真小!
我俩眼光接触的瞬间,他转身离去,但犹豫一下站住了,眼神若即若离,仿佛迎风的火苗,闪闪烁烁,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浮动,像有只海鸟在心里唳叫,我试着打开窗户和他说声再见,火车却开动了,他朝另一个女孩挥手,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很快消失了。
下一集我来说说小狗子!
明子坐在我旁边,一脸的丧表情。哎,我们年轻时都被感情困扰着。我也懒得说话,直到火车开了一个小时后,我才意识到上车的同学中少了佳彬,我问丁勇:“佳彬呢?怎么没见他?” 丁勇说:“他昨天提前归队了。”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啊?”丁勇没吱声,和身边的大军面面相觑,明子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我猜到七八分,但不便开口问,只好等着明子自己说出来。
俩男生凑在一起低声耳语,脸上浮起相似的诡秘笑容,那笑容很像我弟要干坏事之前的神情,我觉得他们在期待着什么。
我难以忍受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但我不得不作出对此事无动于衷的样子。自从入伍,我就学会掩饰自己的想法和念头了,愈是人多眼杂我愈是若无其事,这个习惯常常使身边战友误认为我冷淡骄傲或城府很深。
夜深了,雪仍在下,但是小了。亮着路灯的小站上白蒙蒙一片,稀稀落落的行人都耸肩缩颈匆匆而行,小城的霓虹灯在雪夜中红绿模糊,一晃而过。
明子最终没能忍住,低声对我描述了她的爱情冒险。初五过后,几个呼市的同学开始骑着自行车到各家拜年,明子特意买了四张电影票,每人一张,大军和丁勇对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举动心知肚明,他俩故意把票送给了家人,想看明子的好戏。所以,佳彬赶到电影院时,只看到自己和明子。
佳彬很吃惊,不知其他战友为什么一起玩了消失,只见明子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带了一条红围巾,手上戴着红手套儿,一看就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明子的脸鼓鼓的,单眼皮儿眼睛亮晶晶的,戴着一幅眼镜,侧脸上有些青春痘留下的痕迹。
佳彬依然穿着军装,他几乎没认出座位上的明子,他觉察出什么又不好表现出明显的不悦。电影是草原上的爱情片《牧马人》,佳彬看得聚精会神,但明子满脑子都是佳彬帅气的侧影。
此时的明子觉得演什么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在旁边坐着,这个感觉太美妙了,心里这么想着,她就琢磨着要不要向佳彬靠近一点,但明子不敢动,就像邱少云被火烧了似的,而坐在旁边的佳彬无动于衷,干巴巴的像冬日里光秃秃的树。
明子频频发送的信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有点说不出来失望,出了电影院,明子冒着形神俱毁的风险递给佳彬一封信,叮嘱佳彬回家再看,说完跨上自行车融进了寒冷的夜色中。
其实,那么晚了,佳彬应该送一下明子的,但是他没有,他不迟钝只是看出了明子的心思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明子说,那封信里只抄了一首爱情诗,舒婷的《致橡树》,但是,令明子没想到的是“橡树”受到了惊吓,竟然提前归队了。
我听明白了,轻声安慰道:“这算不了什么,你只是猪油蒙了心,脑袋勾了芡,火力太猛了,佳彬比你小一岁,又是蒙古族,他没经历过这阵势,所以被你吓跑了,你就当他是临阵脱逃好了,不要太难过,只要他还是你的同学,你就有希望。”不知为什么,我说完还是叹了口气。
明子说:“我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咱们队一共就这么十几个男生,没想到人家看不上我这二亩三分地,嫌弃我是歪瓜裂枣,搞得我倒成了人间祸害。” 她看上去有点委屈。我安慰说:“多大点事啊!别把自己弄得满目疮痍似的。” 说到这里我突然打住了,觉得此时的自己和明子一模一样。我那时也被相亲折腾的心力憔悴,不说也罢。
我突然不说话了引起了明子的疑心,她盯了我一会说道:“还劝我不要满目疮痍,你却猪鼻子插大葱装相,你怎么样啊?有没有见什么人?”
不想接这个话题,仿佛一提就会心烦似的,我调转话题道:“回到学校,我给你补补课吧,你要先学会看手相,看手相等于探雷器,避免一不小心踩着雷把自己炸死。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你,怎么能出手呢?” 看明子一本正经地难过,我想调侃一下让她轻松点。
但我调侃得有点拙劣,像恶作剧了,她突然不想再说了,我只好搂住她的肩膀闭住嘴,此时我俩倒成了一对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青春激荡的我们就像大象进了瓷器店,把一切打得稀巴烂,自己也被扎了个遍体鳞伤。看来感情这东西并不像标有刻度的青霉素那样容易掌握,不是反应过度,就是摧肝裂胆。
我羡慕在牧区长大的佳彬,在他的记忆里有一个浩瀚的草原,他的家在天地之间游走或流浪,他的思维没有栅栏无边无际,随时可以心鹜八极神游天地。不像我从小在大院里长大,地地道道的井底之蛙,以为大院就是中国,出了院门就到了苏联。
车厢内静下来了,我躺在下看一本被翻得毛了边的《少年歌德之烦恼》,越读越觉得自己比他更烦恼,临行前母亲还给我塞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不知道这是几个意思。我妈最会用这招,当年,我不同意从呼市转学到包头,我妈就是逼我读了高尔基的《童年》,迫使我改变了主意。
窗外,高大笔直的杨树一排排在黑夜中闪过,单调的咣铛声时强时弱,我年轻的生命正奔向未知的远方。
(后来,队长知道了佳彬救人的事,向学校申请了一个三等功,队长的报告里说:“捣蛋生也有烟花绽放的时刻,身为一名军校学生,佳彬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救死扶伤的行动,为学校增了光,为八队树立了良好的榜样,特此提出三等功奖励。”佳彬戴上军功章时,同学们抢着和他合影,本来就帅气的他合影时简直不要太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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