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一位年轻的朋友

记 一位年轻的朋友

生活平静如水的小李终于发生了一点事情。所以我终于决定写他，这位离得最近的朋友。

其实我早就想写小李。但我一直拖拖拉拉。我发现我好像没什么好写的，小李太普通了。他的眼睛很小，嵌在一张缺乏特征的脸上，个子不过一米六几，衣着也普普通通，个性至今也没有发现让人感觉特别的地方。——甚至可能有点乏味。在我知识女性的眼光看来，文化低不读书的小李的确太普通了。再加上我这平庸的文笔，读起来会让人昏昏欲睡...

但也可能。我就喜欢写点儿事情…最好是男女之事…

当我那次坐在小李手下，他给我拔刚刚长出的白发时，他的喜悦溢于言表。原来小李终于又谈了一个女朋友。小李三十出头，他给我弄头发的时候，我们经常闲聊。虽然我们年龄差得不少，经历迥异，但我们几乎无话不谈，我们把对方认作是安全的交流对象。他不属于那种，你会想到要和他分享的朋友，是那种无事可做但可以说说话的时候，你就禁不住想和他说点什么的朋友。作为一个闲聊的聊友，小李绝对是合格的，他什么都愿意跟你说，从他和一个有夫之妇的性经历，到他的上一任女友。至于你，说多说少，悉听尊便。而我恰恰就属于那种人:喜欢听别人讲自己或他人的故事。

我是小李的长期顾客。现代人的头发白得越来越早，所以我成为他的顾客已经有几年了。每次他帮我拔去毛茸茸的刚刚长出的白发，要二三十分钟。再抹上中药水又要十几分钟，总下来要四五十分钟，所以我们唯有聊天。

那是过年后不久，我知道他过年回家肯定会相亲。于是问他是否碰到了合适的对象。他高兴的告诉我，对方是他同学的妹妹，在成都的一个商厦里卖衣服，并且还在做保险。他说，他们两个都是没人要的，对方跟他同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长得挺漂亮的。他给我看照片，经过美化的手机照片看起来不错--我可能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在窗口里见到过这个女孩的脸，这张照片算不上失真，只是皮肤看起来更白皙干净。但当我听到他说女孩已经从他这里拿了几万块钱，便开始下沉了。女孩的说法是，要拿这钱去整容，做他们保险那一行的，都是这样的。她很快就会挣很多钱。而这一切，发生在大约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

我颇煞风景的说，她要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会被人挑剩了。我一直讨厌设法从男人手里拿钱的女人，更何况，这俩人认识这么短时间…。好吧，或许我有点同性的嫉妒，即便毫不相干的人…小李说，"我不在乎，只要感觉好就行。"“你上次那个呢？你不也是费了一大笔，还被伤透了心？”“这一次我感觉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你该不会马上准备结婚了吧？”“那有何不可？感觉好随时都可以结婚。”不过末了，他还是告诉我，他每次微信打钱，在微信上都有底，女人说会还他的。“可是她拿什么钱还你？你不是说她一点积蓄都没有吗？”“我认识很多做保险的，没听说过这一行还需要整容，除非是靠上客户的床。”小李倒没以我这话为侮--所以说，我为什么喜欢跟他聊天呢，你不用设防，也不用陪小心，我这种厌恶心机的宅人也就只能和这类人简简单单的聊天了。

看来，他已经被爱情或者情欲冲昏了头脑，接下来他又花了几万块钱买保险，以及在保险公司投资。然后据他说，女朋友基本上能够拿回同样多的钱—作为她的工资。我瞠目结舌，居然有这种厉害的保险公司。当我再次问他时，他的几万块钱存款已经分文不剩了。“整容整得咋样了？”回答是没有，至于钱去哪了，只有小李自己知道了。

小李还很内疚的跟我说，“我现在这个工作收入太低了，连自己女人都养不起，不行去外面打工算了。"女人凭什么让你养呢？再说她还带着个孩子，再说你不说她挺有本事的嘛，哪里还需要靠你养？"可是小李说，"可我觉得，把女人养起来是我的责任啊。"我叹了口气，小李心地可真好，只可惜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许已经过时了…

我几天前再次见到他时，小李情绪低落。他又恢复了过去常跟我说的，宁愿一个人过日子，和女人一起太不省心了。原来女人已经辞掉了卖衣服的工作，上个月拿到两万的工资——至于下个月，也就是六月份，她的目标是两万块的保险业绩，两万块的工资。我已经懒得提醒他这数字的惊人之处了。

小李这可能是第二次在女人身上大笔的花钱而一无所得了--这当然是针对他的收入来说，他10多年加起来的积蓄大概不到10万，前面那个，断断续续，两三个月，花了两三万--几乎是他高高兴兴主动给人的--一个脸蛋普通，身高一米六不到，体重80公斤以上的黑胖女孩。她嫌小李太闷。

我总说你别那么大方，人家跟你上个床，什么都没个定。可是小李觉得给女人花钱，让他的女人高兴，就是他生活的快乐。小李可能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反正他觉得肉没什么好吃的，我很少看到他做什么特别的菜，大抵都是蔬菜。他自己几乎不花什么钱。他唯一的嗜好就是打网游，这只需要联网的费用，甚至还能给他挣一点小小的零花钱。

有时我过去，他游戏玩得正嘿，就让我等一会儿。几分钟后我等的不耐烦就催他。"嗨，你应该先做工作，"我很严肃的说。小李很快就过来了。

我很想给小李介绍几个同事过来。可是她们虽然看到我的头发依然是黑的，看起来也没有变少，表明效果良好。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动心。在开业两三年之后，小李的顾客保持在五六十个人不变了，收入自然也上不去。不过收入其实也不算低。

小李的心境几乎永远看不出波澜。我们聊天多了，也只能从他的言语中觉察出来。任何时候，他都在平静的工作，游戏或者睡觉。除了偶尔朋友遨玩（他的老家在很近的乡下），他不会出去游玩，不会出去吃饭，不会出去逛街……我说你太闷了。不过马上，我审查着我自己说，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也很少有这些。但我会想要这些，偶尔会去行动。但小李是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小李其实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人。小李不需要人间的烟火，但是他很愿意陪伴一个需要烟火的女人享受这人间的烟火。可是我怀疑，小李遇到的只是利用，而不是爱情。但我也很怀疑，因为他的利用价值，对于利用者来说，也太不足道了吧。

但也许…这就是爱情，一种不同于我所理解和遇到的爱情…

我想起了梭罗的话，多数人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有些人感觉到了，而另一些人能够为自己掩盖过去，甚至或许还能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正过着王侯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