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呼吸

如今他昏卧在床，嗅见无味的空气像团水，悄声无息流进他鼻里。他觉着那水窜过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的身体肿胀起来。水像鼓点一样哐哐敲打肋骨，表达窒息感。

1.

武汉路过厕所，一股味扑鼻地涌上来。他兀地屏住鼻息，收缩，让刚吸的空气横亘在鼻里，待到脚步迈开才吐出来。

武汉不是怕臭。这是一种逃避的方式，仿佛鼻子一拧，让他厌恶的东西就不影响他了一样。

“你得开个排气，”武汉对着厕所的门缝喊。

“你开开。”里边传来一女声。

武汉嘟囔着，按开钮，又不自觉屏住了。

武汉躺在沙发上，瞅见桌上那几个干瘪橘子蒙上一层灰。

屋里头许颖走出来，身后是水滑入下水道的声响。她自然地把屁股栽在武汉旁边，双腿倚在茶几上。武汉嗅着她，没闻到什么。

你倒是适应的很。武汉打开电视说着。

“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许颖说着，没看他。

“说的对。”武汉应着。伸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又把双手放在脸上摸了摸，滑着那划过半张脸的疤痕，像抚过不规则纹路，有点痒。

她顺势接过他的手，像捧着易碎品。武汉的手关节长，指尖平整，指缝透着鲜红的嫩肉。她小心地触着，和一般人的手一样。她又看了看他的脸，眼神，气息，脸色一致，像望着一团空气。

“真没不一样？”

“嗯。”

“可事实是：确实有些不一样。”

“也对啊。”

武汉看着那女的，觉得她知晓他的心理，为他留了一大步后路，真实的确切，让他无处可循些端倪。

“得承认是有点抵触，别见怪。”那女的笑着说。

确实没什么好见怪。

“这钱你还要不？”武汉把手抽了出来。

许颖焦了武汉一眼，“你觉得呢？”

武汉掏出一沓钱，许颖一把接过，动作粗鲁，不如他的手。她还没起身，眼望着电视里的画面，脚尖指向门外。

武汉先起了头，走向那一把拉开大门，许颖紧随其后。

以后见。武汉笑着说。他突然觉得像超市的收银，就差句多谢下次惠顾，态度上倒也如这样诚恳自然。

女的没回头，拉上门。武汉从门关上的夹缝里捕捉到了劣质的香水味。

武汉在停尸间，望着人躺在那儿，跟睡着了一样，胸腔平整没有起伏。他嗅着，不知这里该不该全是福尔马林，或是一些不存在的尸臭。他在这儿的时候总不自觉加快呼吸。无声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缺少。

武汉把手放在那人身上，晃了晃，想把那人叫醒。那人头一歪，像是不愿从温柔乡醒转。这家伙，倒是做的好梦。武汉笑了笑，帮他盖好白被单，伸手顺便把头扳了过来，免得这人睡了落枕。武汉看着那人，脸上光洁无瑕。触了触，甚至他还可以轻捏一下。在家属面前这样做自然不恰当，不过这里就他一个人。他可以对这些人做任何事，一切都可以在他的掌控之下。这是他的世界，一个半封闭空间里为所欲为的世界。

武汉以前老想换张脸，倒不是因为脸上的瑕疵。换个精彩的人生，找些特殊的意义，例如如何生活和死去，如何享受如何陷入弥留。后来匮乏惯了，就想这样也挺好，怎么样都那样。

2.

武汉下班撞见了王晓，王晓冲他笑了。

“下班了？”王晓开启无谓的问话。

“嗯。挺巧。”

是挺巧。两人沉默了下。

“喝一杯怎么样？”王晓觉得不问就失了礼数，只得展现大方自然。

“走。”

两人去了就近酒吧。红绿的灯交旋着扭打着，带着轰隆隆的空响，无谓的人挥舞着无谓的肢体跳无谓的舞，空气是昏腥和迷乱的味道。两人就着吧台坐下，各唤了杯香槟。

“那个……我就不问了，都问那个没意思。”王晓说着。

“嗯。”武汉望着王晓的眼睑下垂，长吸一口气，屏了下呼吸，又吐了口长气。

“没事。你就做想要的就行，咱不会介意。”

真不介意吗？武汉看王晓，王晓长着一张诚恳自然的脸。武汉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想着去拉拉王晓的手，或是把脸凑到王晓眼前，但很快否决了。不单是在性别上容易引起误会，而且不能失礼。王晓从不失礼，他总有着自己的规划，规划自己的时间，顺带规划别人的时候。瞅见王晓时，别人也舒服地跟着他的规划走。若是和他的拍子逆着走，怎么说都是你不对。

“真不介意吗？”武汉还是问了。他屏住呼吸。

“当然。”王晓笑了笑，自然贴切，眼神无懈可击。

“那你觉得小璐介不介意？”

王晓的笑僵了僵。

武汉愈加喜欢屏气。当空气在他的感知里静止不动时，事物便变得突兀立体起来，体内的鼓点咣咣敲着心口，像是强调一切的存在性，包括他自己。

王晓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我朋友来了，先走了。”

“好。”

香槟上来了，王晓一口没喝，走了。

武汉回了家，看着家里的杂乱，在他出门回来时都没有变化。他简单收拾了下桌面，又软卧在沙发上。手机亮起。他点开看了看，许璐打的电话。他接了起来。

“喂怎么样？刚下班吗？”

“嗯。”

“那个……虽然有点尴尬，但我妈让我问下。我们家那个远房亲戚……”

“懂了。你报个地址。”

“没呢。但躺着也快不行了，我妈的本意是不咒别人，但大伙都觉着悬。”

“没事，互相理解。”武汉觉着这句话挺可笑。

许璐把地址一说，话中有感动的意味。

“你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

“尽量吧。”武汉没给时间。他总归要找点主权。

许璐挂了电话。武汉躺在沙发上，莫名想起了小璐和他几年前的对话。武汉和小璐走在街上，他突然瞧见了条首饰，镶着红晶，挺好看。武汉脱口而出：

“这宝石挺好看。”

小璐看着他笑了笑，“咋啦？要买给我？”

武汉也笑了，感觉脸有点烧。他仿佛听见钱包腹瘪的声响。

小璐直视他的脸，神色自然，武汉感觉得到。小璐说着：“不买了。我觉着丑。”

虽说那仅剩一条的首饰后来找不着了，可后来的武汉决心要给小璐买很多条。

武汉和小璐相识于几年前，王晓凑的聚会。聚会上各个推杯换盏，各个对着各个掏心掏肺，其他的个别人像听个笑话听着，酒和餐宴静候。王晓认识所有来客，武汉仅认识王晓一个。大家各聊各的，尽量让武汉的空间被切割孤立，推卸责任，让王晓介绍。

王晓起身，拍了拍坐在一旁的武汉。“新朋友，武汉。”大伙都笑着，连武汉也笑了。武汉看着众人笑着，眼睛却没笑，用没笑的眼睛望着武汉。

王晓开始为他介绍每个人。武汉顺着早听王晓说熟的名字看过去，名字们也都看过来，这次一对对眼睛里全是逼真的和气。都商量好了似的，不打探，也不批判。

武汉看透了本质。为此他觉着自己某程度上多了些高尚，少了些伪善，他得以审视，得以自我揣摩。

武汉要去卫生间，起身要绕过一簇一簇的人，绕了桌子大半圈，才走出屋子，他知道人们抽眼看他了，那不是和气的目光，是他们替王晓忧虑的审视，对武汉扭曲的脸部而瞩目。同时疑他身上哪里妖，把忠厚的王晓给蛊惑。武汉假定别人的恶意揣摩自己，再演回自己去答辩。

武汉照例屏住呼吸，开门放闸，看着那弧线滑入该去的地方，对他来说像是无关的一摊液体。武汉想了想，是人都要小解，都有需要，这是他和别人的共同点，共同点是拉进社交，脱离孤立的好东西，然而这个共同点隐晦且不可启齿，别人不一定需要他。想通不难。

武汉上完厕所出来，撞见了小璐被一个男人按在墙角，男的伏上小璐脖颈说着什么，小璐面无表情，正好看向面无表情的武汉。

武汉觉得不相干，打算走过二人。小璐却发了话，开口直指武汉。“武汉，我认得你。”语气不像是被按在墙上。

武汉转身，觉得有麻烦发生。男人果真回头，看着武汉的疤痕，脸上特意摆出敌意，给自己鼓劲。“你是哪个？”

我？这话问的武汉也疑惑了。从存在上说我是哪个？况且这人是记性不好？武汉想了想说：

“我是人。”

这番话严肃且专注，中肯且可考量，但小璐还是捂了嘴。

那人脸上露出愠怒，但随后对这没头没脑的回答先露了怯，仿佛看见武汉背后的怨灵恶海被曲解的残忍。他转身离去，没回头，显得豪壮。

“你这人很有意思。”小璐看着他说，神色自然，武汉感觉得到。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

“瞧见我这脸还有感觉？”武汉身体和灵魂放松，嘴角上扬问着。

“怎地没有？就感觉那样啊。什么事也就那样。”

武汉觉得有理。武汉想和这个女的过一辈子。

3.

小璐把头俯下去点烟，打火机“嗒”一响，火苗高高蹿着，像条饿了几个月的舌头，呜地添上来。

小璐屏着烟气，空落落的，像是没有吸过。过会儿又吐出来，鼻口冒着两尾灰云。她感觉到肺部变成蜡黄的石雕，风化着腐朽，皱败战栗起来。她觉着自己该死了，眼一闭，腿一伸，鼻息要停，屏住呼吸。灵魂像是要飘去哪，实实地踩在高处，接着又猛地一沉坠落下去。她醒了过来。

梦里死的不是小璐，估摸的是小璐死于肺癌的母亲。

小璐并没有为此对烟有什么抗拒。正如她从来不介意武汉一样。

武汉和小璐在家里。武汉杵在窗前，望着外边的楼宇，或是看不见的云。

小璐唤着武汉，该吃饭了。

小璐知晓武汉。他很常丧失一些节奏感，比如踏上扶手电梯时难以决定步伐，在宴会上前几分钟无法自处安置，多人对话时沉默寡言，望东西时会忘却时间。这时就需要一些外来的因素摄入，帮武汉重塑生活的节奏感。例如小璐叫了声武汉。

小璐和武汉都会做饭。武汉会做饭实属逼不得已，小璐则是在厨艺上有着依恋感。两人处了几年，渐渐摸清了生活的分工合作。例如小璐去做饭，武汉收拾厨余。小璐打扫客厅，武汉就去打扫厕所。到了如今两人习以为常，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互相的事绝不掺和。一人病了，也没有代工的意思。几年下来后，两人划清界限，依旧爱着彼此。武汉曾觉得自己的空间挤进来了一个人，为此他曾感动满足过。

武汉坐下，吃饭。小璐望着自己做的大虾沙拉，牛肉面，萝卜汤，发觉没有鲜明的成就感。

“工作如何？”

“挺顺利。”小璐是编剧。

“我也还好。”

两人低头，闷声不响吃午饭。两人时而相互询问彼此间的生活境况，如果其中一人有困难，都是自己解决，另一个人则负责给予适时鼓励和肯定。

“新剧本怎么样了？”

“还行吧。前一部在拍，现在王晓有帮忙来着。”

“他倒是好心。”武汉语气有异。

小璐看了他一眼。没回应。

“王晓又拉了局，你还不去？”

“不了吧。”武汉觉着这样少生事，同时也愈加认知到自己被孤立的缘由。

“那我去不？”

“随你。”

小璐看着武汉，学他一样屏住呼吸。

“不开心了？”

“还没。”小璐说着。“你去，我去。”

武汉苦笑。

“咱们这样好吗？”小璐扒拉着饭菜。

“怎么不好了？”

“怪。觉得生活怪，怪得稀疏平常，怪得自然，怪得不像是自己的。”

“不都说好了吗？”武汉望着小璐。

小璐愣神，忘了呼吸。武汉的脸孔和在这空间的存在感突兀放大，武汉是武汉，他就坐在那，她却有点不认得他了。也不认得自己。

“没有。”

“有。”

“什么时候的事？”

“以前。”

“我不记得了。”小璐喃喃。

“那现在记得了。”

“你有问过我吗？”

武汉心底冒出火气，不知是觉着小璐无理取闹，还是自己的各方面。奇怪的身份，奇怪的脸，奇怪的自己，以至于衍生联想，非平常的举动是触怒与挑衅，他要夺回权利。他一推碗筷，让死寂的空气回应他的态度。

小璐起身，屏着呼吸，让胸口停止起伏，像机器人一样恒常地走向门外。武汉也止了呼吸，两人像是谦让，让空气自主繁衍，二人退下舞台。武汉望着小璐离去。她比我快，不然该是我先走的。武汉计较这点。

两人分居了一段时间。没有争端，没有谩骂争吵，两方平静地像诡异辩论，各持一方，各有论点立场，各自憋着成堆论述，但最后选择散会。不宣泄的其他方法是不宣泄，理智的方法是保持彻底理智——距离，时间。放下争端，然后恢复身份。你当我的男友，我当你的女友，合约签订，随时可以毁约。不过两人放不下面，都想着做些事，像年轻愚蠢的情侣一样——证明对方爱自己。

武汉率先发难。他走到酒吧，愚蠢地灌醉自己，拉着过路的女人无礼喧闹，人们静观看戏。过路人叫许颖，瞧见他那慑人的脸和行为没有惊乱，而是把他带回了家。武汉酣醉中瞧见了停尸间的一张张脸，像是和他捉迷藏，屏住呼吸让他来找。武汉突然也忘了如何呼吸，手脚像溺水一样沉入，渴望着什么。武汉抓住许颖像抓住浮木，他需要。

小璐起身，呆站着望向窗外。床侧的王晓换了衣服，唤了声小璐。

小璐回过神，觉着自己越来越像武汉了。

“怎么了？”王晓看向小璐，眼底全是温柔。

“没事。”

王晓在情人方面是完美的。完美的眼神，恰到好处的关怀。小璐看着王晓，感觉到他的细腻，让人生不起道德上的厌恶，一切都理所当然地跟着他走。

“一会儿我要去工作了。”

“嗯，那我咋办？”

“坐我车吧，我捎带你一程。”

小璐跟着王晓上了车。上车前她犹豫了下，选择了后座。

一路无话。小璐看着王晓的侧脸。面目方正，眼眉浓厚，任谁想到恶意的揣摩？任谁觉着王晓的妖？

“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小璐说着。

王晓没回头。

小璐突然想着武汉，想着自己怎么会瞧见这么个人？想着想着又觉得愧疚。愧疚不是源于时隔几年又找了王晓，而是自己笃定着武汉不敢做出什么。“他怎么敢？”这个想法让她觉着自己的恶，仿佛自己才敢，事情才合情合理。她要去道歉，为的是自己的居高临下。

得介绍介绍王晓吧。王晓是小有名气的导演，处事圆滑，认识他的无不是朋友，瞧见他的无不可以加入他的讨论。

王晓在几年前遇见小璐，起初不以为意。直到偶然得知武汉和小璐的事情，心底却滋生了些枝节，想着武汉的模样，突然有了恶意和戏谑。

王晓找到了小璐，拉着她去了酒吧，名义上是谈合作。王晓摸上了小璐的手，提起了武汉。

“武汉这人老实。我见过几次，觉得一见如故。而我也特别欣赏你，欣赏你的各方面。”

“剧本方面我觉得没问题，如果就这样沉落就太可惜了。一切都可以商量对吧？我觉得你很有戏。”说着王晓摸上小璐的腰肢。

小璐并不是非说要那剧本。她觉着一切都没什么意思，学母亲吸烟没什么意思，剧本没什么意思，王晓这举动也没什么意思。一切都是这样，最后就是那样。可能她会像母亲，死的轻落落的，但也可能活很久。她觉得世界不就是那样吗？没人会说什么。

她看着王晓摸自己的手，又摸自己的腰，却没什么意外感。

摸就摸吧。小璐心想。她屏住呼吸。

4.

王晓单独开车驶到武汉住处。对于王晓来说，特意邀请武汉完全不必要，但如果不，有违他一贯的个性作风。武汉尝试以工作为由拒绝，王晓也趁势下台：那我载你去，顺路。话到这份上了，武汉也只能上了车，不过他也坐了后座，至少被问话的机会少了许多。

王晓侧眼看武汉，看他自然且不自觉地坐着后座，心底冷笑：有些人就该单着。

武汉瞧见车后座底下隐隐有红光。他拾起一看，面熟的很。他尝试疏离思路，几年来没有发觉小璐脖上多了件首饰，没有发觉是那唯一的一条，唯一发觉的是它出现在王晓的车后座。

怎么偏偏在这车后座。武汉攥着宝石，宝石冰凉，像停尸间的人的体温。

武汉到了地点，打给许颖，半响，对面通了。

“来的正好，亲戚走了。”许颖公事公办地说着，仿佛这巧合没什么特别意味。

“我和你说过我的脸没？”

“啊？”

“这张脸就是被人用刀划的。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想过是王晓干的，或是什么嫉妒我的人干的，但在那之前我根本不认识这人，同时这是我可悲的、徒劳的幻想：有人把我放在眼里。或许曾经不那么明显，但现在就在我脑里散不去。你不用知道王晓是谁，也不用知道为什么我有这幻想，不重要。我的脸莫名奇妙被人划了，接着我的人生也变得莫名奇妙起来。我想着这事也不重要，其实到了现在也不重要。我和你的事不重要，小璐干了什么不重要，就该没什么事是重要的。”

“我理解你的感受。”许颖的语气温柔起来。“又或许我没那么理解吧，但或许你现在回家，睡一觉，也许会活的更好一点。”

武汉沉默。“或许吧，或许你是对的。”

武汉又问着，“你亲戚在哪？”

武汉拖着尸体送到了停尸间。停尸间的空气缓缓流动，他听着自己耳朵的耳鸣，这是他的空间，尽管这里睡着很多人，但其实就他一个。各方面来说，他只有他一个。

武汉看着陌生的脸，陌生的眼睛闭着，睡着了一样。武汉把尸体送去安置后，空出的架床就在那儿。

武汉躺了上去，学着像个死人一样躺了上去。他为自己盖了白单，闭上眼，像在家里的床上睡觉一样。

武汉想着那颗宝石，想着餐宴里自我幻想的恶意揣摩和答辩，想着小璐，脑子又乱了节奏感。一切都会是那样，许颖是那样，小璐也是那样，都会是那样。那就这样吧。

如今他昏卧在床，眼睛蒙上灰。他嗅见无味的空气像团水，悄声无息地流进他鼻里。他觉着那水窜过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的身体肿胀起来。水像鼓点一样哐哐敲打肋骨，身体表达窒息感。

他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