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孙叔

陌生人，孙叔

贺龙体育馆的某个路口，我与孙叔已经站了很久。在这之前，我们素昧平生。在这之后，我们分道扬镳。

两个小时前，我从证券公司出来，在电梯门口遇见了孙叔。蓝色特步运动鞋、牛仔裤，套上一件紫白相间的花格子衬衫，是他身上全部的装饰。

这世上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瞬间。像有时候，你努力去想一个问题，百思不得解。却又在你或吃饭或走路或与人交谈的某个时刻，脑海中就突然出现了答案。又譬如爱情，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一见钟情，一眼万年。

也是这样一个瞬间，我们莫名其妙地开始聊了起来。

证券公司门口，除了股民，基本就是股票经纪人。孙叔当然属于前者，作为老股民，他在股市上放了40多万的资金。头发灰中带白，体形清瘦，而腰杆笔直。爱人在儿童医院，儿子在美国留学。

言谈中，我发现孙叔是个很有思想的人。没有一般长辈的古板严肃，倒是更像一个年轻人。思维活跃，眼界开阔，包容性强。所以记下他的一席良言，留为金玉。

01 国企与民企

“我以前是学机械的，70年代从湖南大学毕业，后来在长沙进了一家国企。那时候，进国企几乎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基本没有民企”

孙叔说着，眼神变得活泼起来，本就黑亮眼睛更是闪着光。

“呐，我们身后这家公司就是国企。你知道吧？国企好是好，但是机制不够灵活，没有活力，如果解除垄断地位，那就很难存活下来。像以前我们这里的A、B、C厂，那时候可是无限风光。可是市场一开放，很快就没了声响。”

孙叔拍拍我的肩，嘴角的肌肉略微有些抽搐。

“我刚工作那几年，做了很多事。可是，到最后，我做的事就不是我做的了，而挂到了别人的名下，奖金也要打点关系才能到手。我是个有棱角的人，小Qu你理解吧？”

孙叔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

“当然我现在也有棱角，哈哈。我看不惯那些事情，就辞职了。那会儿流行下海，于是去了广州”

“您真有眼光和魄力，舍得辞掉一份这么好的工作去碰运气。那个年代，在国企工作可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呢”

“谁说不是呢？那可是铁饭碗呢。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国企也会倒闭，我那些老同事后来很多都失业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形势变了，一大批优秀的民营企业反倒超过了国企。”

孙叔摇了摇头。

“小Qu呀，如果你有想法，也有能力，那就去民企吧！长三角和珠三角，都很不错呢！”

02 学习与生活

“诶，对了，你是在这边工作么？”

“没呢，叔叔，我在这实习！”

“你是哪个学校的？”

“XT大学”

“哦哦，我有个侄子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

孙叔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可惜是个书呆子啊！不会与人沟通，没办法融入社会。本科毕业后去了广东的哪个学校来着……读研究生，然后又读博士、博士后。后来，到一个大学当了老师。他呀，除了读书，一无是处。生活都不能自理，还要爸妈照顾，就更别提找对象了。”

说到这，他黑亮的眼睛变得暗淡起来。眼皮有些下沉，眼角皱纹显得更深了。

“对象找不到，同事们嫌弃他，回到家里父母亲戚也不待见他……多方面的压力终于让他崩溃，最终选择了自杀。”

他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天空中，黑云渐盛。风也躁动起来，刮起许多尘屑。

“孙叔，你也别太难过了，或许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嗯，学习固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但是生活确是更重要的。生活是用来享受的，如果生活的乐趣都没了，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连生活都不会的人，还是一个完整的人么？学习可以让生活更美好，可别忘了，更好的生活才是学习的目的，不能本末倒置。”

听到这，我突然想起初中时候，挂在教学楼墙上的一排大字：“学会生活、学会学习、学会健体”。

贺龙体育馆这附近，是个比较热闹的地方，在长沙，许多演唱会在这里举行。每次那些明星的到来，总能引发一阵轰动。形形色色的青年男女作为忠实的粉丝，总能把这里挤的水泄不通。于是请来许多黑色制服的人，为明星们保驾、开路。

临近五一广场和黄兴路步行街，这里也是娱乐和餐饮另一处集结地。路边是各色的小吃，商贩们用带蓬的小推车，把各地的美食推进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们身前，是城市的车水马龙和人潮拥挤。他们身后，是千家万户中普通的每家每户。

体育馆背后巨大的摩天轮，是这里标志性的建筑。挂着某白酒品牌的广告，却从未见他真的转起来。当然，就算转起来，我也是不敢坐的。离地太远，会让人心里不踏实。

03 爱情和事业

“孙叔，小心！”

我拉了大叔一把，一辆电动自行车，在他身后快速通过。某团外卖的黄色小箱子，清晰而醒目。

孙叔笑了笑，回过神来。

“赚钱不容易啊，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那时候，在国企，不论怎么努力，薪酬都是死的。到了广州以后，你猜我能挣多少”

他故作矜持，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眼角和嘴角都流露着得意。

“能挣几千块呢！”

“啊！80十年代你一个月就能挣几千？那可真是富豪了！”

“哈哈哈……”孙叔大笑起来，“不是一个月，是一天！”

我有些目瞪口呆。

“那时候，我爱人，在医院上班，一个月也就一百块不到。我带她去了广州，想留在那边。可是，偏偏她适应不了那边的生活。饮食和气候都受不了，就回了湖南……我其实对钱不是很在乎，就像我前面强调的，要享受生活啊！没了她，我的生活就享受不了了。”

孙叔扯了扯衣服，紫白相间的休闲衬衫，看上去有些旧，领口处冒出了许多线头。衣服下的驱干，依旧挺得直直的，聊了这么久，精神状态依然很好。

“哎，没办法，我就只能随她咯。一段时间后，便回了长沙。现在呢，她每天就是两点一线，早上去医院，晚上回家，回家就睡。医生工资不低，就是没时间自己花。”

他把头偏向了一边，似乎有点疲惫。末了，突然回过头来。

“哎呀，几点了？我还要去给她做晚饭呢，不然她回家该饿了。”

孙叔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小Qu啊，有机会再聊！”

我和他握手道别，看着他越走越远。

人群中，他竟然有点驼背。

哦，是个老人！

陌生人，孙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