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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闲笔】“江湖”吃事

【纸上闲笔】“江湖”吃事

作者: 周世恩 | 来源:发表于2019-09-28 20:19 被阅读0次
    【纸上闲笔】“江湖”吃事

    我们那不是山旮旯,一马平川可跑马。地道的平原地带,湖泊纵横。地里产的物事,和北方大相径庭,产稻,产棉,间作一些红薯、土豆。北方有的小麦也会种一些,少,稀稀拉拉的几块地。水里产鱼,湖里、沟里、塘里、渠里的螃蟹、虾、泥鳅、鳝鱼,都是野生的。随便拿个斗箕,在小沟里撮一把,就能逮半斗箕活蹦乱跳的鱼。

    夏日,池塘里有亭亭的荷。很美。凋谢了,从底下的淤泥,能摸出藕来。大骨头煨藕,算是一绝。春节时,用来招待客人,藕烂肉熟,热气腾腾,冬日里的好享受。其实夏天的藕尖更好吃,刚冒出的藕,掐其嫩尖,清炒,脆生生的甜。那时不知道藕尖是能吃的,后来南下广州,在湘菜馆里吃到了这道菜。用醋、盐、辣椒腌制过,酸溜溜、脆生生,是一道下饭的好菜。广州还有“笼仔饭”,荷叶铺底,放半熟的米,盖鸡肉、腊肠、腊肉,在蒸笼里蒸。我喜欢吃,热腾腾的,饭粒有荷叶的清香味。小时候,满塘的荷叶,没人想过用它蒸饭。举着荷叶盖遮阴是有的。还会用荷叶折叠成一种方形的帽子,戴在头上,一边走,一边唱:

    摘片荷叶头上戴,不怕太阳毒辣地晒。

    湖里、沟里,还有“棱角”。也是野生的。叶子大片大片地摊开,浮在水面上。开白色的花,花蕊黄色。花落结“棱角”,牛角形,青绿色。七八月份,“棱角”成熟了,变为棕黑色。外皮坚硬,牛角尖锐,扎人。棱角采摘后,用清水煮熟,就能吃,粉糯、清甜。只是吃到嘴不容易,果肉在坚硬的牛角里包裹着,咬开它,牙口要好,不然,崩掉一颗牙,不算意外。大人们将它劈为两半,才敢给孩子吃。的确是“劈”,刀要锐利,力气要大,快准狠,否则,刀口都会崩裂。有一道菜,叫做“棱角红烧肉”,备齐红烧肉、棱角,加姜、蒜、香葱、白糖、老抽,烧制的“棱角红烧肉”,味道一流。可惜,这道菜我没吃过——小时候,肉金贵,那敢这样费肉地烧“棱角”?在广州也吃过“棱角”。卖棱角的地,偏僻,在一条陋巷里,七十岁的老母亲也找到了。她牙口不好,其实咬不动这坚硬的“棱角”。买回来,只是让我尝尝,慰藉一下思乡的念想。

    池塘、河沟长“茭白”。叶如蒲、秆似苇。站在水边,挺立青翠。上学路上的塘埂边,就有茭白,一排清秀。不知是家养还是野生。我一直把茭白都当作了甘蔗,直到茭白开花,我才知道我认错了。甘蔗的花,像芦苇一样,白中带灰。而茭白的花呈棍棒状,花轮序生长,不香,有一股土腥味。茭白是应季的吃食,初刚长出来,生吃,清甜。不过几天,肉变得蓬松,白色海绵一样的肉中,还长出了如芝麻一样的黑籽,入口,味同嚼蜡。夏日上学放学,我们经常扯“茭白”,当零食吃。吃得多了,我们能单凭外形、颜色,就一眼辨识嫩茭白和老茭白。一次,为采离河岸稍远的嫩茭白,“哐当”一声,滑入水中。茭白没吃成,一顿打,倒是吃成了。

    还有一种叫做“鸡头苞”的水生植物。像睡莲,叶圆碧,叶面长刺。奇怪的是,叶柄和花柄也长刺。花托上,也满是刺。花倒是很好看,紫色的,氤氲朦胧,像莫奈画里的开花的睡莲,印象派的作风。小孩子把它叫做“鬼莲”,怕它。游泳时,避让着,碰到了可遭罪,浑身划深一条浅一条的血痕,既痒又疼,没有大几天,断然是好不了的。偏偏有人喜欢它,江南水乡的苏州,喜欢这种植物,还专门围塘种植。他们把“鸡头苞”叫做“芡”,结的果实叫做“芡实”。芡实磨成粉,做粉条,做凉粉,苏州人爱这一口。我们也吃“鸡头苞”,吃法有些魔性——专挑“梗”吃,也就是花茎和叶茎了。将外面的一层带刺的皮剥下来,加盐腌制,然后放进密口的玻璃瓶里,放醋泡起来。吃饭时夹几条,吃起来,忒能下饭。怕酸不能吃,那股酸劲,能酸掉大牙,比北方的“藠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母曾做过“虾撘子”,在村前村后的河渠里捕过虾。“虾撘子”是捕虾的工具,是父亲的发明——竹子编方形笼,不合口,缝上半截渔网。方形笼子边牵两根绳,一个在河这边,一个在河那边,拉着走,河里呆笨的小鱼小虾全进了渔网里。拖网数十米,就有差不多半网的鱼虾,能装满两三个水桶。小鱼小虾做不了大菜,但是算是荤腥,八十年代物质匮乏,这鱼虾拯救了我们的胃口。后来,吃多了,我们也腻了。拿去市集卖,乡邻都瞧不上眼,嫌弃鱼小虾蒙。无奈,拿到太阳底下晒干,做喂鸡喂猪的饲料。鱼虾多了,竟然改善不了伙食,父亲不信这个邪,脑洞大开,将河虾做成虾酱,封在一大缸里。眼巴巴地等了小半个月,打开缸,准备吃虾酱。没料想,虾是成了“酱”,却没法吃,臭了。

    屋后还有一条小河沟。浅浅窄窄,连接村前的池塘和村后的河渠。小河多螺蛳,鱼虾不多见。九八年洪水,水漫金山,沟渠里,竟然带了不少外来的鱼虾。虾不是河虾,是小龙虾,个大,皮坚,利爪。也有不少泥鳅黄鳝。小时没啥玩乐之事,钓鱼钓虾正好可以打发时间。于是,寻来绣花针,在煤油灯上烧红,弯成鱼钩,穿上蚯蚓,钓鱼钓虾。那时的鱼虾估计都闹饥荒,好钓,半晌功夫,能钓上小半桶。记得钓了一大盆小龙虾,不知道怎么吃,就剥下虾仁,打了一大碗汤。那鲜嫩滑腻,过去了三十多年了,还留在记忆里。那时的小龙虾遍布河沟池塘,没人吃,也没人嘴馋。时光流转,现在倒成了夜宵的香饽饽,网红食品。价格高得离谱。我觉得小时捡了天大的便宜,随便估摸了一下,乖乖,如果我如今饱吃一大碗的小龙虾虾仁,没有个小几千的,根本应付不了。

    黄鳝、泥鳅、螺蛳……小时候不沾不尝的东西,在村前屋后平常得见的物事,竟然一个个粉墨登场,走进了大雅之堂。朋友谋来了几斤山坑螺,亲自下厨,辣椒、紫苏清炒,送来了两斤,让我品尝,好吃。的确得“谋”,如今正宗的“山货”难得,无添加无污染的,更是难寻一二。漓江有小鱼,名曰“川条子”,油炸,四五条串在竹签上,在旅游景区卖得热火朝天,二十元一串。我在老家吃过一种盘鳝,油炸的鳝鱼,盘成蟠龙的模样。老板说,黄鳝是野生的,好吃。是好吃,只是黄鳝怎么看,都像蚯蚓一般。细小童萌,绝对还处在幼稚阶段。江河胡海的黄鳝、泥鳅、螺蛳、螃蟹、鳖,只要沾了个“野”字,就奇货可居,可待价而沽,比平常河鲜贵个几十,稀松平常。

    于是,河里没有了小鱼虾蟹,池塘里没有了棱角、茭白,山里没有了穿山甲、野兔子……一吃废山河。一晃,三十多年,竟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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