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

C君，在这个城市的一家私企上班，长得五短身材，细眼，塌鼻，小圆脸，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听说是遗传的缘故。

虽然，C君外貌普通，平凡，但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当初，C君在部队退伍后，找工作到处碰壁，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纸厂上班，当着主管的同乡——彪哥把他介绍给老板，当时厂里正是货如轮转，蒸蒸日上的势头。

C君不负彪哥所望，进厂三月便崭露头角，赢得老板另眼相看。恰逢彪哥老家有事，便把自己事务交代C君代理，然后匆匆向老板请假回家。

谁也没想到，半月后，等到彪哥回厂上班，C君却坐上了主管的位子，彪哥成了一名一线员工。据说，C君使了小小的计谋，轻而易举就替而代之。

C君自此鸿运当头，春风得意。其实，与其说是生产主管，倒不如说是老板的随身保镖。

从大的方面，老板每次外出归来，C君必定尾随其后，接过老板专属司机的车锁匙，把车开走，亲自清洗。

从小的方面，老板每天的饮用水，C君都要亲自去几十公里外的山脚下买纯正山泉水。

从外交的方面，每次上面的领导来验厂，C君都自告奋勇接待，并且一条龙服务，包括到那个餐厅用餐，送什么礼品，全程陪同。

从内治方面，C君也对老板忠心耿耿，尽职尽责。谁在外面租房，下班顺手打了厂里的一壶热水带出去，他都不允许；谁在厂里食堂吃饭，剩下的一点饭倒掉，他也一定上报老板。更让人钦佩的是，逢年过节，他从不回家，而是把老婆孩子接来，守着厂门。名义上是顶替回家的员工，实则挣着节假日的三倍工资。当节假日过去了 ，才让妻儿悄悄地回老家。

当然，C君“以厂为家”的精神感动了老板，也收获了来自老板的那份丰厚回报。老板有意无意给了他更多的权力，包括厂里的采购，财务，安全，安保，保洁，门卫等。也许，人的本性，一半是“神”，一半是“魔”，有理智在控制着，俩边便相安无事；而当人性膨胀，理智开始倾斜，“神”往往是属于先夭折的一方。

权力越来越大的C君，把智慧发挥得淋漓尽致。厂里的员工，称C君为“笑面虎”，当面遇上了，不得不打招呼，能绕道则绕道。凡是经他管理的部门的人，逢年过节都得上他那庙堂烧烧香，上上祭品，“意思意思”，否则，轻则被找茬，重则卷铺盖走人。

最让老板刮目相看的是那年春节，老板的新欢身体有恙，而老板必须回家陪伴家人，便把接送新欢上医院看病的任务交给C君。凑巧的是，C君老家刚刚来电告其七十老父中风，正住院治疗。C君二话没说，大义凛然，对老板说：“家里有老妈顶着呢，怕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唯你马首是瞻！”话罢，还打电催促妻儿从老家过来帮忙，愿老板的新欢早日痊愈。

C君此举，令老板大放身心。当老板休完春节假期回厂复工，见新欢被照顾得白白胖胖，喜上眉梢，除了给其妻儿各发红包外 ，按每天薪资的三倍回馈C君一个月，相当于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经此一举，C君的地位在厂里更是如日中天。是啊，如此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为老板效命的，全厂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一晃三年过去，C君老家忽报其父西归。这次，C君不得不回去了。说来离奇，由于路上塞车，耽搁数日才到家，其时亲人等不及，早已草草将其父下葬了，C君连家父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好歹在老家呆了三天，便南下返回工厂。

老板听说C君回厂，给了一笔丧葬费。C君感激涕零，致电让妻子把自己母亲带过来厂里面，明面上对人说照顾老人，暗地里让自己老母亲给老板家做保姆。可怜老人，六十多岁了，吃在厂里食堂，住在厂里宿舍，有天早晨，工人看她鼻青脸肿的，问她出啥事，她说半夜起来解手，撞到床沿了……想想，集体宿舍，十几平米的房间，床是双叠的，每个房间住六个员工。

就算这样，C君的母亲也帮儿子编着谎言，因为她儿子不让她跟人聊天，会责怪她，怕其老母说出某些隐情。直到有一天，C君妹妹来到厂里，接回其老母亲。

尽管员工们窃窃私语，但是谁也没有权力去干涉别人的家庭，何况，得罪了C君，那可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知不觉，二十多年过去了。这近一二年，厂里面效益不好，一直在裁员。眼看就要关门大吉了，主管们都走了差不多了，只剩下C君，仍然稳如泰山。

几天前，老板请的律师找C君谈话，商讨赔偿事宜。C君张口说，他才五十岁，须赔偿他二十万。

老板说，容些时间考虑，十天后给C君答复。时间过去了五天，老板把厂里面的设备卖掉了一半，厂里面变得宽敞很多 。C君整天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手里提着一大串锁匙，在厂里的每个角落巡视着。这样的C君，像极了一位将军，虽然曾经臣服他的士卒离开了，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和权势，脚下仍是他的阵地，他若要踩一踩，地会抖一抖。虽然他不是元帅，只是一个将军，但是那也算一个官，既然是官，那么，就有地盘，就有优越感，更有权力，甚至，如果有必要，他还觉得自己有能力操纵别人的生与死。

十天后，“叮铃铃”，中午下班的钟声响起，C君踱步走近门禁。厂里面零散走出几个人，懒懒打了卡。工人们面无表情，看见C君，把他当作空气存在，再也不如往日，对他强作欢颜。

C君也不计较，毕竟当过军人，自有军人的心理素质。在C君眼中，除了老板，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也不用去理会谁，更不用担心谁会把他怎样。

随着最后一位工人走出厂门，C君觉得肚子像有点饿了，他便往食堂走去。以前在食堂用餐，C君是最受欢迎的演讲者，声音响彻云霄，表演绘声绘色，自编自导自演，舞台非他莫属。如今，冷冷清清的座位，几个人不声不响地坐着，自顾地挑拨着饭菜。

C君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环眼四顾。食堂的师傅慢悠悠地走过来：“领导，今儿早啊？今天就不给你加菜了，你自己端盆子去，舀多少就多少，今儿吃鸡肋。”

C君皮笑肉不笑答：“啊哈，大师傅这是咋啦？”食堂师傅叹了口气说，做完这周的餐，食堂就要解散了。C君并不惊讶，保持沉默。他平时在食堂舀饭，很多时候都吃不完，再说了，他自己还时常有应酬，或开小灶，来食堂不过是，满足一下自尊心，享受别人恭敬的问候和热情的打招呼。

食堂里的工人吃完饭，陆续离开了，食堂师傅也有事忙去了，只听见几台生锈的旧吊扇“吱吱”地响，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刚干完体力活，在那里艰难地大口喘气。还有一台风扇，扇页已经开裂，看样子就要掉下来，只剩一丝细细的铁皮维系着，有点危险。

C君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就在此时，手机刺耳地响起来。他掏出手机，盯着号码凝视了数秒。电话是老板打来的，叫他午餐后到办公室一趟，有事商量。

C君感觉并没有食欲，于是抬步缓缓踱出食堂，朝办公室方向走去。虽说入秋，但太阳仍然猛烈，刺得人睁不开眼。C君本来眼睛就小，此刻，他用右手挡住额头，眼睛眯成一条缝 。

来到办公室，独自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钢笔把玩。十几分钟过去，他有点急躁。透过半透明的胶帘，C君瞟瞟老板，只见老板今天神色凝重，双唇紧抿。

终于，老板起身，朝C君走了过来。毕竟是当过兵的，C君预感气氛异常。果然，老板站在C君面前，语气平缓：“老C，你也知道，厂里这几年效益不好，没啥订单，到今天不得不实言相告，大家在这里捱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另寻高枝 。”

C君微笑回应：“是啊是啊，确实大环境下，企业的经营受到影响。只是大家上有老下有小，赔偿一点钱是免不了的。”老板扶了扶他那副镶金眼镜，目光如炬直视C君：“听说十年前电工房失窃，门窗完好无损，那几十捆电缆哪去了？我之所以没有报警，是因为电工房没装监控；而只有电工主管和你各拿大门锁匙；还有，听说每年春节，你老婆才带二个儿子过来度假，怎么财务主管的工资单里面，你老婆的名字一直在册，二十多年在厂里买着五险一金的保险？……”

C君仍然是微微一笑，对视着老板：“你是卸磨杀驴么？别忘了啊，人到落魄的时候，有几个人能避免遭受落井下石？证据呢？人证物证呢？我追随你几十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别把人逼得没有退路，狗急了还咬人呢。”话音未落，C君已抬脚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老板刚刚走近厂门，保安便递给他法院的传票。原来，C君伙同财务主管，把老板告了，罪名：偷税漏税。

C君还让保安给老板传话：当初，那个人能把你的坐骑擦得多闪闪发亮；如今，那个人就能有多大能耐与你讨价还价。

第三天，老板给C君赔偿了工龄二十年，二十万元。听说，除了这二十万，这二十年，C君在这纸厂赚得盆满钵满，财产包括：在老家地级市买了三套房，一间临街店铺，夫妻各购名车一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C君在外边风流快活，发妻在家守了二十多年的活寡。大儿子结婚了，发誓不生育；小儿子尚幼，上着贵族学校，全封闭式管理，寒暑假才回家。C君自己说：“手中有票，心中不慌。谁也靠不住，人民币最亲。”

作为一个陌生人，凡是出乎异常的表现对另一个人好，心中必定是有所求。当付出与索取有冲突，最好的办法便是六亲不认，对簿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