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

参加《故事伯乐第一期有奖征文专属专题》

你看，有鸟群盘旋在夜晚的公路。

已近黄昏，夕阳把最后一抹余晖挥洒在山上，树梢上，充满泥土味的晚风灌进鼻孔，伴随着静静响起的虫鸣，大伢拉着行李箱的手，在夜色中模糊。下了公交车后，公路两边草丛上空，有些不知名的鸟在翻飞，低迴，不知是为了等待某个远归的人呢，还是为了祭祀那矮山上的土冢。山上的那堆土冢——冥界中的那位，生前名字叫：群。

不起眼的群夫妇是村里老一辈口中的谈资，但是也止于背后，当面是没有人敢提起一言半语的。这对夫妇没有生育，抱养了邻村一户人家的儿子。听说抱养的那家人兄弟很多，兄弟们都很有能耐，有一位在邻村里当赤脚医生，还有一位参军复员，后来分配在政府部门上班。群抱养的儿子在18岁左右谈了一门亲戚，娶进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名字唤“桂香”。嫁进来的桂香在村里的女人堆里是属于数一数二的漂亮，连她挑着粪水去浇菜，她的背影，也是女人们都忍不住要多瞄几眼的，那模样实在太惹人喜欢了。听说桂香的性格也厉害，但属于那种通情达理的厉害。她进门不久，就对婆婆坦言，关于家务事，你想做，做完了，就别唠唠叨叨讨功劳；如果你讨功劳，你就别做，我自己来做。于是，婆媳一直相安无事。

这个嫁过来的媳妇不负众望，第二年，就诞下了一个女婴，取名字叫嫙。嫙继承了父亲的浓眉大眼，也继承了母亲的肌白肤细，爷爷奶奶疼得不得了，像个公主一样供着。

有了嫙这样一个女儿后，桂香每隔一年就诞下一个男娃，总共一女三男，三男分别是大伢，二伢，小伢。桂香家公家婆是笑得合不拢嘴，别的不说，在农村，有的人连一丁都难求，别说是三丁。最后计划生育的人上门了，桂香的公婆手一挥说，反正我们有三双铁拳了，跟别人打架也不怕，你们想咋办就咋办，于是桂香执行上环政策。

孙女孙子们在爷爷奶奶父母的二重呵护下渐渐长大。嫙十六七岁的时候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爷爷奶奶视其如掌上明珠。只是嫙有点好吃懒做，学习上不怎样，整天在男孩堆里粘着。大伢倒是长得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相貌像极了其父，而风度与其父比更是有过而无不及。二伢呢，长相靓俊，貌胜潘安，表面上遗传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只是少言寡语，有点高冷，不怒自威。他八九岁的时候已是村里名副其实的孩子王，旗下有十几二十个小孩跟着玩。小伢长得呆萌可爱，憨头憨脑，整天在爷爷奶奶跟前讨吃讨喝。说来也怪，农村人，分田到户，家家都是那么一亩三分地，人家还在吃了上顿没下顿，偶尔用红薯填饱肚子；群的家里却并不拮据，餐桌上有鱼有肉不说，孙子们还能吃上冰棍。特别是小伢，要什么有什么，零食，糖果，一概满足他。对于小伢，爷奶父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80年代初期，相机是件稀罕物品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摄影师，专门给人摄影，一张两毛钱，很多人都照不起。那个摄影师，20几岁左右，他在村子里转来转去，转了几天，没有什么生意就走了，连同他一同消失掉的还有嫙。人们窃窃私语，说嫙的奶奶天天烧香拜佛，保佑他的孙女平安无事，哭成了个泪人儿……

大约过了半个月以后，嫙回家了。偶尔看见她，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眼神有点迷茫外，看不出有啥异样，而且这更增添了另一种幻觉般病态的美，让人有种人见犹怜的感觉。半年后嫙草草嫁了人。嫁给了村里面特别穷困，且是“前来后去”的人家。“前来后去”的意思就是寡妇带着孩子重新与人组成家庭。嫙母逢人就说，本来嫙有更好，更佳的选择的可以嫁到城里面，但是既然女儿自己选择了，她也就尊重女儿，女儿不后悔就好。

群的大孙女出嫁 后，大伢 初中毕业，报考中专。分数出来的时候是我们那个镇的第二名，当时政府往我们这一片区的招生计划是准备招五个人的。如此看来群考上了师范学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于是大伢在家里安心地等待录取通知书。半个月过去了，大伢还是一个动静都没有。其实大伢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接到录取通知书，只有大伢无声无息。群坐不住了，督促儿子去问。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在我们老家都是有“潜规则”的，大概就是你如果考上了也好，考不上也好，都要去送礼，如果不送礼的话，就算你考上了也没用，迟早被人顶替。不只是群的大伢一个人，好多人都被顶替了。这时候群马上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包括被抱养的那一家的兄弟们，大家求爷爷拜奶奶，终于把那个名额争取回来了，有惊无险。别人因为没有各种关系，没有啥后台的，就不明不白的，被冒名了，无可奈何务农去了，打落牙齿往肚吞。

随着嫙的出嫁，大伢进入师范学院读书，桂香要操心的，剩下二伢和小伢。小伢天天在爷爷奶奶跟前讨吃讨喝，呆萌可爱，即使有时候耍弄脾气，任任性，爷爷奶奶也是稍微出点小钱就能摆平。令人头疼的事儿，二伢学习不上进，无心向学，就算进了学校，老师也管不了他，于是好歹捱到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

二伢，天生风流倜傥，到外面不知做啥生意，一年后回家便开回来一辆小轿车，那是村里面第一辆小轿车。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美人儿，是他的妻子。回到村里，屋前屋后，二伢的势力还是最大，他团结了附近许多男孩儿。二伢不只收六合彩，还开赌场，不过，都是赚外村人的钱，对于本村的父老乡亲们，他只是收一点点意思。有一次，二伢下面一个死党兄弟对一个女孩初尝禁果，女孩父母报警，死党兄弟被抓了进去，二伢也曾企图救其出来，怎奈当事人已招供，无力回天。这样二伢也只能去死党兄弟的父母处，安慰安慰他们。

其实二伢自己也常常遭到举报，也被抓过几次，但由于他上面有人，打点到位，进去几天就出来了，在里面也没人为难他，好酒好饭招待，没受什么委屈。

听说二伢的老婆，她娘家也是经营着几家幼儿园，家产甚丰。她自己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个文化人。于是村里面安排她当了一个妇女主任。

二伢，虽然钱挣得不怎么光彩，但是很讲义气，左邻右舍倒也相安无事。后来小伢长大了，在城里的亲戚们就把他拉去了，在外面打工，后来在外面安了家。就这样，群两个老人和桂香夫妻在农村就全赖二伢支撑。时不时的，二伢会出一些小事情，烦心事；但是，只要不伤及颜面，爷奶父母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伢呢，在城里面，结婚了，也有了一个教书的岗位，时不时接济些钱给父母。家里有什么问题，什么要解决的，还是二伢在做主。

时间荏苒，群转眼到了90高龄，有一天群突然感到头晕，就把全家大小叫到跟前吩咐。他交代说：我死后一不火化，二不要做法事，直接用我现在睡的草席卷起来，挖一个坑，直接埋了，上面用泥土盖住就好。不用立碑，也不要写什么名字。说来也奇，第二天爷奶同时归西。桂香夫妇一众人等照办，履行其遗言。人逝归土，尘土千年；魂魄本空，清浊何处？生者为纪念亡者，当寻访；是也一生，否也一世。身后是几人评说，几何褒贬；且看暮风吹劲草，且听蛩虫鸣荒野。

夜色已深。鸟儿还在滑翔。翅膀划出一道道无形的弧线，有星星掉落下来，星星也有弧线，是有形的。鸟儿啊，你疲倦不落，是否因为寻找不到自己的巢窝？或者你翩翩起舞是为了——冥冥之中引领谁？每个人的归宿都是同一个方向，只是有的人恐惧，有的人从容。归宿的路上，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无牵无挂？

通往那一边的路，到底是灵魂先到，肉体后到，还是灵魂和肉体同时投胎？远山渺渺，斯处迢迢。唯有夜行者，深一步，浅一步，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