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到外地一所名校去参观访问,中午顺便在学校餐厅吃了一顿工作餐。
这座学校的餐厅建得很漂亮,里面宽敞明亮,一排排的餐桌整整齐齐、擦得锃明刷亮。各种红底黄字的标语,如:“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光盘行动,从我做起。”“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等挂满了雪白的墙壁。橱窗内饭菜花样很多,荤菜素菜,腥辣酸甜,南北菜系都有。面点也很丰富,什么米饭、馒头、花卷、油饼、面条、米线,还有像披萨、意大利面和汉堡等这样的西式餐品,卖餐的大师傅白衣白帽,面含微笑,一个个看起来干净和蔼。我们去的比较早,又是客人,餐厅破例提前向我们供餐,我们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饭菜,评头品足的吃起来,边吃边对这些饭菜赞不绝口。
我们将要吃饱时,学生们陆陆续续地来就餐了,整个餐厅立刻喧闹起来,孩子们自觉排起长长的队伍,有秩序的卖饭、就餐。我的身边坐下了四个学生,低着头,皱着眉,筷子在菜里翻来翻去,小口吃着米饭,把好好的一顿饭吃得无精打采,毫无甘味。我就向其中一个学生搭讪,“上几年级了?”他有点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我说“初二。”然后又低下头小口吃着米饭。
“你们学校的饭菜不错啊!”我看着他赞叹着。
旁边一个学生突然抬起头,笑呵呵地对我说:“你是家长还是老师?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也笑着说:“我是来参观的,也算家长吧。”
“哈哈,怪不得你说饭菜好吃。”
“怎么,你觉得不好吃吗?”我惊讶的问
“不好吃!”四个人直着眼看着我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好吃吗?”我反问道,“我觉得挺好啊!”
“你和我们家长一样,口味都老了。唉!”其中一个女同学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我和同事老吴互相看了一眼,老吴竟嘿嘿地朝笑起来。
“你笑啥?你也觉得饭菜不好吃吗?”我诘问道。
“很好吃啊,我可能也是口味老了。口味老了?有意思。”老吴还是嘿嘿的笑。
“口味老了”,这是我第一听说这个词,这难道是新新人类的语言?也许某种程度上说,我的确口味老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在初中时所有的饭都是香的,虽然花样远远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丰盛,甚至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菜肴。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一所乡村初中上学。学校四周全是庄稼地,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公路通到学校门口就戛然而止了。方圆十几里的孩子都要在这里读书,我还算幸运,家离学校只有二里多路,可以每天回家吃饭,而家在十几里外的同学可就苦了,因为离家太远,只能吃住在学校。而当时的学校条件又很差,宿舍就是两个教室改成的,男同学挤在西面的大教室里,女同学则挤在东面的一个大教室里。睡觉的床分为两层,被分成四排,每一排紧紧挨在一起,其实就是个大通铺。冬天西北风从窗户缝吹进来,室内滴水成冰。“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因为大家紧紧挨在一起睡觉,大家居然都没怎么感到冷。最难熬的是夏天,因为周围都是庄稼地,蚊虫自然特别多。把住宿的同学咬的整晚睡不着,万幸的是有一个暑假,最炎热、蚊虫最多的时候,大家正好都在家里。住宿条件再差不算什么,关键是学校伙食极差,整个食堂只有三个老头做饭,一年到头只做一种饭,就是蒸馒头,从不炒菜。蒸的馒头又经常不熟,白面馒头没发开,出笼就成了又黑又粘的面团子。馒头再黑再粘也能将就着吃,没有菜可以从家里捎点,但是到了周四周五,周一从家里捎来的炒菜、咸菜此时都以吃完,这两天住校生只能喝白开水,干咽馒头,不用说油腥,就是盐水也不见了。住校生们只能各显神通,利用自己的人缘,让通校生帮着解决燃眉之急。于是,为住校生捎咸菜就成了很多通校生的任务,记得我曾有过一冬天吃掉了我们家大半缸咸菜的经历。其实我吃的不多,大部分捎给住校生吃了。
我们上初中时是要上早晚自习的,早自习前还要围着操场跑步,谓之“上早操”。一般为五点四十左右开始,跑到六点,休息十分钟,接着开始上早自习,一直上到七点,然后吃早饭。学生们提着水桶轮流去茶炉打热水,生活委员带着值日生去食堂领饭,因为学校没有餐厅,大家只能在教室里就餐。通校生则赶紧骑上自行车往家赶,匆匆忙忙地回去吃早餐。无论春夏秋冬,日日如此,雷打不动。
到了冬天,天寒地冻,有时还会下雪,更主要的是早上七点有时天还未完全亮,到处黑漆漆的,乡间公路的路面又坑坑洼洼,往回跑非常不安全,况且张口气喘的跑回家吃饭也不舒服,因此,大多数通校生也选择在校吃早餐。
下了早自习,室外依旧朦胧昏暗,而教室里一盏盏日光灯却照如白昼。学生们蜂蛹而出,嘻嘻哈哈地跑去洗手洗脸准备吃饭。一会功夫,教室里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碗盆碰撞的声音。大家把课桌上的书本清理干净,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各种菜肴,无外乎炖白菜,炒萝卜,炖土豆之类的家常菜。没有菜的就拿出咸菜来,有腌萝卜,腌菜疙瘩,腌黄瓜,腌辣椒、咸鸭蛋……更甚者竟带着豆腐乳或者臭豆腐,各种味道搅和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教室,久久挥散不去。
不多时,生活委员领着两个值日生回来了,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大竹篾簟子,里面盛着满满的馒头。竹篾簟子放到讲桌上,生活委员对照着记录每个人馒头数量的表格开始叫名字领馒头。这时一桶桶的热水也来了,值日生开始抡着大舀子给大家添热水,各种茶缸、快餐杯、玻璃杯整齐的排列在一起,倒满热水的杯子里的阵阵雾气,袅袅升起弥漫了整个教室。大家领了馒头,打上热水后,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通校生大多是自己带干粮,什么馒头干、硬面火烧、夹了咸面的煎饼、油饼、卷子……反正我们这一带有的主食几乎都能看到。此时教室里就会响起各种咀嚼食物的声音,“呼啦”“咔哧”“滋溜”“吧唧”“咯吱”混乱的交织在一起,再掺杂着各种蔬菜味、干粮味和咸菜味,真是不身临其中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场面。虽说场面有些不堪,但无论谁,无论什么饭菜,都吃得津津有味,吃得热火朝天。室外寒风刺骨,室内却一个个吃得汗流浃背、面红耳赤。怎一个香字了得!
我同桌瘦瘦的,个子不高,一头稀稀疏疏的黄毛,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小老头。因为他姓蒋,我们都叫他老蒋。老蒋是个老娇子,前面有四个姐姐,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谁承想会竟落到这里受罪。父母疼他受苦,几个姐姐也惦记着弟弟,于是隔三差五就有一个姐姐跑来给他送好吃的东西,烤鸭、烧鸡、炸鱼……几乎天天吃。令我们这些寒酸的孩子大为羡慕,他简直就是过着神仙才有的生活。即使这样,老蒋依旧瘦的像琵琶,两腮无肉,一笑露出洁白的长牙。其实老蒋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那就是春耕农忙季节。四个姐姐都是农民,农活一忙难免顾此失彼,忘了给老蒋送饭菜,结果到了周四周五两天,老蒋也只能白水就馒头了。老蒋如其他通校生一样煎熬着,于是他也开始四处“化缘”,在吃饭时去蹭通校生的咸菜,这个给一块,那个给一角,下饭的菜也就解决了。其实通校生帮助住校生解决吃菜问题已是惯例,都是同学,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吃饭时连块咸菜都吃不上吧?大家互帮互助,即使再艰苦的条件,也感到温暖和快乐。
整个初中三年虽然伙食不好,品种单一,甚至吃块咸菜下饭有时都是奢望。但我们每一个人却从未挑三拣四,从未有过怨言,而是互相帮衬,互相理解,把艰苦的生活过的快乐,把枯燥的日子过的丰富。箪食瓢饮,却成就了我们最深厚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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