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正是吏部尚书的嫡子,梁浅只是一个商人的女儿。
那日在临安街头,陆正自金水阁打马而过,梁浅正同阿兄抱了一怀书出来,恰撞上纵马而来的陆正。受了惊的马高高扬起的前蹄虽未踢到梁浅身上,可梁浅还是被吓得扭伤了脚。
那可是临安小霸王啊,平日里霸道惯了,众人瞧着那受伤的姑娘都不免为她捏了把汗,这道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可那小霸王却出乎众人意料的下马扶起了梁浅,并说要亲自送她去医馆。
“多谢陆公子的好意,不过小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便不好同公子进出医馆。”梁浅的阿兄在一旁拦下了陆正,看戏的百姓们都道这人英雄,敢拦小霸王,那可得做好少胳膊少腿儿的准备了。
陆正却再一次让步。
“青晔,叫辆马车来送这位姑娘和公子去医馆,要快。”
“是。”
陆正对青晔吩咐好便转过身来朝梁浅和她阿兄说:“陆某还有事便先走了,改日定登门谢罪。”说罢,不待梁浅二人回答他便离开了。
梁浅在家中养伤的第三日,陆正来了。他带了一堆补品来,梁浅父亲梁曲仁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梁夫人扶着梁浅到厅前时梁曲仁同陆正说得正高兴,梁浅没想到陆正在临安一向都是跋扈的,可也会有这般乖巧健谈的一面。
“阿浅,过来。”瞧见梁浅跟梁夫人过来,两个人停住了交谈。梁曲仁让梁浅去他的身边,梁浅慢慢走过去,至陆正身前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阿浅,陆公子今日是来看你的。”
“多谢陆公子,已无碍。”梁浅笑着对陆正说,陆正亦笑了笑随即道:“梁姑娘没事便好,那陆某便走了,咱们改日见。”
梁浅还未反应过来,陆正便已同梁曲仁告辞了。
梁浅还站在原地想陆正走前的那句话是何意,梁曲仁和梁夫人便已经送了陆正回来了。
“阿浅啊,你觉得陆公子如何?”
“阿爹,陆公子如何同我有何干系?”
梁浅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只见梁曲仁一脸笑意似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喜事。
“阿浅,陆公子说要纳你为妾。”梁曲仁仍是那副欢喜的表情,梁夫人在一旁也是吓了一跳。听了梁曲仁的话,梁浅怔了怔总算是明白了陆正走时的那句话。
晚饭时梁浅的哥哥梁猷回来听说了此时大发雷霆,他寻到梁浅房中时,梁浅正坐在案边练字。见兄长怒气冲冲地冲进来,梁浅起身替他倒了杯水。
“阿浅,你若不愿嫁,哥哥便带你离开临安。”
“哥哥,阿浅愿意的。”梁浅修长的葱白玉指就着桌上的水痕,无聊地写着字。
“阿浅,你同陆之琰...”
“我同他没什么的哥哥,我不喜欢他。”
梁猷没再说什么,到第二日他便离开家中去参军了。
“阿浅,哥哥没用保护不了你。要好好的,等哥哥强大起来。”
“好。”
2、
陆家派人抬了一顶软轿来便将梁浅接走了,那条路很长,走了很久,路边的梅散散地飘落到梁浅伸出的手中。
结束了它短暂的一生。
嫁给陆正后,梁浅发现这个嚣张跋扈的小霸王只是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
“阿浅,猜猜今日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玩意儿回来?”梁浅在小厨房学做点心,陆正便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蒙住她的眼睛。
梁浅轻笑了一声,拿下陆正的手。只见陆正手中躺着一只玉白的兔子,小小的煞是可爱。
有那么一段日子,梁浅觉得自己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幸运的。就算只是嫁给陆正做妾,可她仍然被人护着。
但她大约忘了,陆正的心哪有那么容易便让人得到的。
梁浅被陆正养在别院,他平日里很忙,几日才来别院一回。
那日,本该去永安寺祈福的梁浅因为身子突然不舒服半路返回了别院。经过书房的时候,她听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一道是陆正的,另一道是陆之琰的。
“陆正,是不是只要我喜欢的你便都要抢去?”
“怎么样,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同我欢好的感觉如何?”
“陆正!放了梁浅,我离开陆家。”
梁浅听见陆正笑了起来,那笑声肆意带着胜利般的张狂。
“陆之琰,没有那么容易的。”
她听见陆正的脚步声往外面走来,梁浅转身一路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夫人这是小产了啊。”
陆正站在一旁,听见大夫的话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
“公子,昨日午时有人说看见梁娘子从书房出来。”
“书房...”
“梁娘子醒了!”
陆正快步走到梁浅身边,梁浅脸色很是不好看,她费力地抬眼看了看陆正,随即轻声道:“陆正,放我走吧。”
陆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未说出口。他盯着看了梁浅许久说:“好好休息。”随即便离开了。
梁浅看着陆正离去的背影,脑海里不断回想起那日他同陆之琰说的。梁浅同陆之琰认识,是在一年前。
梁浅常去城西的学子府老师齐炎认识,齐炎忙不过来时她便常去帮忙。有一日,齐炎带了一位朋友来学子府,那人正是陆之琰。
齐炎常不在学子府,梁浅去帮忙时常碰见陆之琰,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陆之琰对她的心思,梁浅知晓。
彼时,她并不知道陆之琰与陆正是什么关系。
真正知晓陆之琰身份,是梁浅嫁给陆正之后了。她性子软和,待院子里的下人们也好,还常同他们聊天,她便是从他们口中知道的。
陆之琰是陆家的庶长子,自小事事便压陆正一头。陆正待这些倒不甚在意,直到陆正的娘亲陆夫人因病去世。但府上人都知晓,陆夫人的病与莫娘子脱不了干系的。
莫娘子便是陆之琰的生母。
3、
陆正十日未出现了,院子里一切如常,只是院外的府兵听玉竹说多了一倍。
这是在防着她逃跑啊。
夜深,梁浅难以入眠。房门处传来一阵响动,梁浅警觉地坐起身来。她从枕头下摸了把匕首便悄声往门口处走去,刚走近房门便被人轻轻推开。
梁浅还没来得及喊人,嘴便被人捂上了。
“阿浅,是我。”
“陆之琰?”
陆之琰取下面具,梁浅皱了皱眉说:“你这是做什么?”
“阿浅,此事是我害了你。你跟我离开吧?”
梁浅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陆之琰说:“大公子逾越了。”
“你,你不愿同我走?”陆之琰似是惊讶,似是有些难过。
“我的父母都在这临安城,我能跑去哪儿?”
陆之琰还想说些什么,房门却被人踢开了。
“好一出感人情深的戏啊。”
陆正站在门口,一脸阴郁地看着梁浅和陆之琰。
陆之琰被陆正关进了地牢。
“梁浅,你是在求我放了陆之琰?”
“是,我求你。”
梁浅跪在地上,低着头轻声说。
陆正瞧着她的样子没来由的心烦,他贴近梁浅捏着她的下巴嘲讽似地说:“怎么,不让我放你走了?”
梁浅垂在裙边的手紧了紧,她道:“只要你放了陆之琰,我便...”
“梁浅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你不过就是个商人之女,娶你为妾已经是抬高你了。前段日子对你好些,你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从来不知道陆正如此巧言善辩,句句诛人心。
陆正走后,梁浅便开始浑身发热。听玉竹说,她昏迷了两天,一直在说胡话。
“陆之琰怎么样了?”梁浅一边喝药,一边问玉竹。
“大公子没事了,昨日便回了陆府。”
梁浅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玉竹在一旁总是欲言又止,梁浅看不过了便叫她有事便说。
“娘子,您应该知道公子是不能把大公子怎么样的。”
“嗯。”
“那您为何还要去求情?”
“让他厌恶我。”
玉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子,公子人其实很好的。他待您也是真心的,公子没有娶妻,现在除了您也就陆府里还有一个老夫人送去的。奴婢在公子手下做事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公子这么在意一个人...”
“我乏了。”梁浅打断了玉竹的话,玉竹叹了口气便退下了。
快要过新年了,听说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陆府了。
梁浅没想到,陆正派人来说竟是要让她一同回陆府,梁浅愈发摸不透陆正的心思了。
4、
同陆正回陆府已经三日了,陆正将她安置在了南春院后便没了人影。进来那日,老夫人召见过她。老夫人慈眉善目的,没有为难梁浅反倒挺照顾她的。
梁浅也见过陆正的另一个妾室,不争不抢的每日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一切都正合梁浅的意。
陆正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他满身酒气地找到梁浅。他醉了,嘴里说着胡话,还有些委屈地模样抱住了梁浅。
梁浅也不知道陆正是何时开始变的,他不再是那个临安的小霸王了,开始在官场上同那些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也不知为何,梁浅同陆正的关系缓和了。大约是那晚,陆正的酒意也熏醉了梁浅,又或许是那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
那日,天气尚好。玉竹带回了一个消息,老夫人让陆正娶御史家的嫡女洛蕴。陆正起先是不同意的,后来老夫人将梁浅关进了黑院。她在阴冷潮湿的黑院里跪了三日,出来时站都站不稳。
陆正没有来见她,大约是觉得丢人罢,亦或许是他太忙了,毕竟大婚要准备的事宜太多了。
陆府上下入眼皆是满目红,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梁浅的衣服多是素色,陆正同洛蕴大婚那日,她让玉竹将她嫁给陆正那日穿的那件蝶粉色罗裙拿了出来。
她想,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总得穿得应景才是。
夜深了,梁浅的房门被人粗暴地踹开。她刚从床上坐起便被来人扑倒,他又是一身酒味。他抱着梁浅,紧紧抱着她,一夜无梦。
次日,陆正刚离开,梁浅便被请去了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还是同梁浅初见时慈眉善目,她字字不提昨夜的事,却句句都在跟梁浅述说她父母的近况。
走出老夫人院子时,梁浅早已一身冷汗。
回到南春园,她便写了很长的一封信,派人送到梁府。
她让她的爹娘尽快离开临安。
信到达的当晚,梁曲仁同梁夫人看了信思索了大半夜,天亮前便收拾东西离开了,离开前还让人送了一封信给梁浅。
梁浅收到了信,信中梁曲仁说已离开临安,望她保重。待他们安顿好了便想办法联系梁猷,然后来接她。
除了那封信,还有一大袋银钱。
梁浅每隔几日便能收到梁曲仁的信,信通常很短,但梁浅知道他们平安便好。
陆正的正室很是不喜梁浅,尽管梁浅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却还是避免不了。
梁浅又有孕了。
老夫人近日来竟也常常来南春院看梁浅,每日每日都往南春院里送补品。陆正也每日都来看她,每回来还总是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
梁浅有时觉得,她好像又回到了刚嫁给陆正那会儿。
5、
梁浅好几日未回信给梁曲仁了,房中的纸用完了她便想着去陆正的书房里找找,却在陆正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大堆她写给梁曲仁的信,还有“梁曲仁”将要写给她的信。
“阿浅。”
梁浅手中的信掉到地上,她转过身去,陆之琰便站在门口。
“我爹娘...”
“他们死了,一月前被乱匪杀死的。”
梁浅跌坐到地上,她的小腹传来一阵刺痛,她的裙被染得一片鲜红。
梁浅醒来的时候,陆正坐在榻前睡着了。她轻轻动了一下,陆正便醒了。
“陆正,我爹娘...”
“对不起...”
十月
梁浅两次小产已经伤了根基,记得有一晚陆正醉醺醺地跑到她房里说洛蕴怀孕了,他抱着梁浅说他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了,我们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梁浅那次小产,光是过激的情绪还不足以让她流产。有人在她平日里的香囊里加了一味起柒草,这草对常人本无害,可若是孕妇长期携带便容易产生情绪烦躁,导致小产。
那日,去陆正书房也是有人算计好了的。
陆之琰来找梁浅时,梁浅便猜出是谁了。
“陆之琰,往后别再来找我了。”
“阿浅...”
梁浅看着陆正笑了笑,道:“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利用的了,比起我,洛蕴对你来说更有用不是吗?”
“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阿浅,你这般让我怎么放弃你?”陆之琰轻柔拂去梁浅头上的花瓣,梁浅嘲讽地笑道:“从你算计让我遇见陆正的时候,你不是便已经放弃我了吗?”
“陆之琰,或许一开始你对我是有过几分真心的,可从你约我至金水阁时,你便将那几分真心抛却了。引我与陆正遇见,让人透露我与你的关系给陆正,再在陆正面前表现出你对我的在意。”
“你拿我一再试探陆正,再从我身上下手打击陆正,陆之琰,你可真狠。”
陆之琰放肆地大声笑了起来,他道:“梁浅,就算我算计你们又怎么样?陆正他本来就不爱你,你爹娘的死他虽未参与,可他也没阻止。”
“他阻止不了!”
“呵呵,阻止不了?若不是你爹娘走的那晚他派人跟踪,或许你爹娘还不会泄露了行踪。”
“不,不是这样的...”
梁浅往身后退了几步,陆之琰却步步逼近她。
“阿浅,你心里都清楚的,你们之间隔着那么多阴谋,算计,你跟陆正永远都不可能了。”
是啊,她同陆正之间隔了太多阴谋。陆正利用她来对付陆之琰,她便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一边说服自己死心一边却又不断试探陆正的心。
6、
陆正常来南春院,他总是不发一言地看着梁浅做她自己的事。梁浅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等坐够了就自己悄声离开。
又是临近新年了,老夫人却不行了。
临终前,老夫人唤了梁浅到她身边。她颤抖着哑声道:“孩子,你爹娘的事我很抱歉。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走后便只有你能管住他了。得到你爹娘逝世的消息的时候,那孩子便要提着刀去杀了洛蕴。我知道这事很为难你,可是陆正不能杀洛蕴。”
“陆之琰还虎视眈眈,你爹娘的事他也逃不了干系。辅佐陆正继承家主位置,他们两个便能随你处置了。”
老夫人落了气。
老夫人死后,梁浅同陆正开始联手打压陆之琰。次年五月,陆正正式成为陆家家主。陆之琰被挑断了手脚筋,洛蕴也得到了陆正的一纸休书。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陆正要扶梁浅为正室,梁浅却让陆正放她离开。
陆正不愿放她走,她便不再踏出南春院一步。陆正却觉得,就算如此他也不要放她离开。只要他知道她还在这院子里,他便能感到心安。
梁浅的哥哥梁猷回来了。
他冲进陆府要带梁浅走,最后死在了茫茫箭雨中。那晚的雨下得好大,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地上一大片血水,她就抱着梁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正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梁猷是被当成刺客杀死的。
陆正是不知情的。
梁浅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7、
那日后,梁浅生了场大病。
陆正端着药送来南春院,他坐在梁浅面前动作轻柔地一口一口喂她喝药。
喝完药后,陆正站起身准备离开,梁浅拉住了他。
陆正转过身来看着梁浅,她是笑着的,却看得人心冷。
“陆正,我要你应我,此生再不踏入南春院一步。”
“好。”
梁浅仍然笑着,她看着陆正微微颤抖的双手,看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
那滴泪,在陆正背影消失的一瞬,落了下来。
陆正果然没有再踏进过南春院,整整五年。每日梁浅喝的药都是他亲自熬好,再让人送去。可是梁浅终于还是熬不下去了。
玉竹哭着去找陆正,说她走了。
陆正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他随玉竹来到南春院,行至门口时便停下了。
他同玉竹说:“将她带出来罢。”
他果真是信守了他们的诺言。
“她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玉竹摇了摇头。
“梁娘子说,她死后便将她的尸身烧尽,然后将她的骨灰洒入梵山林。”
梵山林。
“陆正,等以后我们老了就去梵山林,当我们的山野村夫,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好不好?”
“好。”
“我要养很多很多兔子!”
“好。”
阿浅,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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