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家里没开电视。只有咀嚼的声音。

暖气管道施工，这几天还没送暖气。空荡荡的家里，异常冰冷。

他的脸上看不出变化。简单的晚饭似乎温暖着他的脸庞，看起来不是那么生硬。

她想和聊聊天，或者说句话也行。她想听他的声音，曾经那声音如此让她心动。

他不停砸吧着嘴吃得挺香。她盯着他看，但不知道他是否觉察。他自顾自吃，眼皮也不抬，脸上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希望他能留意到她探寻的目光，然后说句话。

是啊，她希望他先张口。似乎，那样她就有了主动权。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吃得很香的样子。于是她也奋力地吃了起来。

她想起早上他们刚刚拌过嘴。早上她拖地时嫌他碍事，就随口说了句，到点了你先走吧。

你管我干嘛！他随即顶了回来。

怎么这么大火，我好好说的！她没想到他竟然生气。

看你啥态度？还说好好说的！他回。

争论谁好好说了谁先发火，实在是个无聊的事情。但他们似乎乐此不疲。自然就没什么结果，自然就说到了离婚。这样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可是没有人真正离婚的。上班时她哭着给他打电话。

她想起上次吵架她去山里聆听庙里法师教诲。法师似乎说，两个人的关系减退变淡这是个规律，人要学会适应，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渴望爱、索求爱的婴儿。

可她还是适应不来。她哭着和他说话，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求爱的过程，她在向他乞怜乞爱。

他当然没那么容易给，他为数不多的爱可能在早年已经掏空了。如今的他，也缺爱。后来他回了个短信，说他错了他道歉。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她越来越不了解他了，明明是道歉的短信她却读出了讽刺的意味。她没回。

还有上次冷战的惨痛经历，她依然历历在目。一个星期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进进出出在一个房子，却是冰冷的沉默。

年轻时也吵架，但从来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如今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怎么在岁月里都换了一张嘴脸。

她受不了冷战的。中间她尝试和他说话，但他主意很正，就是不理她。她年轻时也是个漂亮姑娘啊，怎么受得了如此嫌弃。于是一场新的战争愈演愈烈了。后果，当然是更加长久的沉默，更加长久的冷漠。

好不容易和好的。但周而复始周而复始。这样的故事少吗？

于是在婚姻里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小心翼翼，他们不知道怎样会争吵，引来一场战争。明明是一个家，他们却各自活得像个孤儿。

此刻，她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张嘴就失去了控制权，甚至可能失去理智。

接下来，他会不会理她，她一点把握也没有。可能理了，那很好。可万一不理会，她肯定又会感觉委屈，那怨气可能就又上来了。然后，然后，然后不敢想了。

他起身又盛了一碗粥，吸溜吸溜吃得热火朝天。他在想什么，还在烦着自己吗，她一点也猜不透。

他终于停止了咀嚼，站起身来。他走得很悠游，她一度以为他要张口说话。

但是没有，他拿着手机翻了起来，表情显示他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忍了又忍，终于理智地考虑了后果。于是也默默掏出了手机。多年夫妻，终于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