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见着李老栓,便缓缓从沙发上撑起,脸上挤出极不自然的笑,在李老栓看来,不啻是哭,简直比哭还难看。他心里叹息着。以前那个娇小水灵的女人不见了,代之以那越发隆起地挺着大肚子的病态的黄脸婆,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么?
李老栓心里陡然难过起来,脸上竟然热辣辣的,有些羞愧。马老板跑了,这女人肯定承担了巨大的心理负担,还怀着孕,我这是来干什么?不是黄世仁逼债么?但转念一想,又不对,毕竟是马老板欠他22万呀,不是个小数,我不是逼她,而是来探明情况的,不存在逼迫她的。
正胡思乱想着,女人轻声打着招呼:大兄弟,你也来了?快请坐,请坐,我身子不方便,你俩随意,真不好意思。二娃看了看李老栓,便扯过旁边一张小凳坐下,习惯性摸出烟,正要打火,李老栓咳嗽一声,向他使了个眼色。二娃就瞅瞅女人,手里的烟抖了几抖,收起火机,顺势将那根烟别在耳朵上。
女人显然误解了,赶忙歉意地微笑着说:大兄弟,我家没有放烟,要不,叫柳妈泡茶吧。便鼓起嗓子喊道:柳妈,柳妈,你过来下,给两位大兄弟泡杯茶。
李老栓连连摆着手,挨着二娃坐下说:不用不用。柳妈就从厨房里出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长得很富态,人看着很干净利落。李老栓以前见过的,见她走过来,他又站起身,微笑着冲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柳妈也对他一笑,便忙着泡茶。很快,两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摆在老栓和二娃面前。她放好茶,便又冲女人和老栓二娃笑笑说,你们聊,厨房里还有一摊活儿。说完,便去了。
李老栓挪过面前的茶杯,并未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茶杯玻璃,来掩饰他自认为的尴尬,脸上挤着笑问道:嫂子,你还好吧,快过年了,我今天顺路过来看看你和马老板。待到天气好了,家里还有些土特产,到时再给你送过来。
女人叹口气,好什么呀,难得李大兄弟还惦念着。说完便沉默不语。李老栓见状,也不敢再言语,低头抚着茶杯,二娃则是闷着头把面前的茶杯挪来移去,也不吱声。
忽然,女人低低的啜泣声将二人惊得同时抬起头望向她。李老栓看见她那眼里的泪,正如小溪般顺着脸面往下流淌。
这个死鬼!好些天都联系不上了,亲朋好友都找遍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女人抽噎着,拿手抹着泪。
二娃闷声问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吗?该不是你们俩口儿合伙黑我们的血汗钱吧?这种事,多了去了。
话音刚落,女人更是泪下如雨,颤声说道:大兄弟,你上次来我就跟你反复说了,我真不知道他死哪儿了。你想,我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知道他公司里的破事,打从怀上孩子起,我就一心一意保着胎。前几次怀上都没成。那能还敢分心?我够可怜的了,家里就一个柳妈帮着忙,马上临产了,这死鬼又撇下我,落了一屁股的债,我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说完号淘大哭起来,双肩抖动,乌发凌乱。哭声惊动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柳妈,她赶紧跑过来蹲在女人身边,用手抚着她轻声安慰道:孩子,别哭,别哭,这样对肚里孩子不好。
扭转头,打褶的脸上堆满了怨愤,冲老栓和二娃埋怨道:大兄弟,冤有头,债有主,是马老板欠你们的工钱,又不是她欠的。干嘛这样一次次逼迫。没看快临产了吗?况且马老板现在找不到,并不是说以后就不会回家,家在这里,又跑不了,你们也真是的。
二娃委屈着说:大娘,不是逼她,我们只想得个实信,联系不上马老板,大家都心里发慌,快过年了,谁没有个家啊?还指望这点工钱等米下锅呐。
柳妈怒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上哪儿了,你就是问一千遍,一万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难道你们要逼死我们?
你!你·····,二娃本来哈着的腰气得挺直且眼睛也睁圆了,梗着脖子看柳妈。
李老栓赶紧拿手扯了扯二娃,对柳妈笑着说:大娘,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顺道来看看的······
什么顺道来看看?大门前扯起了工棚,打算蹲守围人,骗鬼啊。柳妈愤愤地说。
二娃还要接腔,李老栓用力狠狠掐了他一下,对柳妈说:大娘,别误会哈,大伙儿一时冲动,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完便站起身,又对女人说道:嫂子,你多保重,不好意思啊,回头再来看你。
逃也似的扯着二娃就走。
外面天早就黑了,雪依然下得紧,地下,房上一片白,路灯光下的雪光,闪烁过来,刺得老栓眼睛生疼。
二娃怨老栓:你倒好,干充一回老好人,有你这样讨薪的么?
老栓反问道:你说咋办?她那个样子,再问也问不出个道道,何苦这样逼她?再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撕破了脸皮,她一旦翻起脸来,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又能怎样?
二娃低头不语。走到工棚旁时,突然问道:那就这样拉倒了?老栓叹口气说:先进棚里去吧。
里面的桌上燃着两根白的蜡烛,昏黄的烛光半死不活地摆动着,旁边还放着两份盒饭。大家见二人回来,赶忙让道:将就点罢,我们都吃过了,先吃饭再摆事。
老栓与二娃便埋头吃饭,心里有事,热凉不论,况也饿了,很快吃完。抹抹嘴,各点一支烟,呆坐那儿,大口大口地抽。
众人看他俩那模样,已然明了又是无果而返。俱都沮丧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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