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青春

（一）

伊伊认识大林是高三的冬天。那天飘了一天的鹅毛大雪，待到下午放学的时候，雪停了。因为害怕路滑，伊伊便打算不在学校上晚自习，回家学习。伊伊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小心翼翼地骑上，没骑多远，“啪嗒”一声，伊伊连车带人摔倒在路上，车筐里面的书洒了一地。伊伊的膝盖摔得很痛，她尝试了好几次，始终没能站起来。

“伊伊，你怎么啦？”伊伊从她疼得变了形的眼睛看过去，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停下车来开始给她整理散落一地的书。“可能就是那股寸劲儿，膝盖好痛。”伊伊疼得呲牙咧嘴，却也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彼时，男生已经帮她把车子扶起来，书也已经放到车筐里面。“谢谢你！”伊伊礼貌性地答道。“我是大林，理科复读生，每次作文课的例文老师基本都是读你的文章，所以我知道你叫伊伊。”男生微笑着对伊伊说。伊伊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竟有人在偷偷地关注着她。

伊伊那股疼痛劲儿慢慢地退去，便和大林结伴而行。大林家住在小镇的北面，伊伊家住在小镇的南面，大林陪着伊伊推着自行车从小镇北面走到小镇南面，直到把伊伊送到家。

第二天早上，因为积雪的缘故，伊伊决定步行去上学。当她走到路口的时候，发现大林等在那里冲她招手，伊伊很是不知所措，大林说，担心雪后路滑，所以早出来一会儿，接伊伊一起上学，伊伊感觉暖暖的。

这场积雪融化后，伊伊和大林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放学的时候，谁出来的早一些，就会在校门口等另一个人的出现；而上学的时候，大林总是在伊伊家的那个路口等她一起上学。到学校的停车棚里，大林会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三颗大白兔奶糖，放在伊伊的笔袋里；回到教室，伊伊会把这些大白兔奶糖装在一个玻璃罐子里。那个时候很多同学为了发泄学习压力会用彩纸折了小星星放在玻璃罐子，而伊伊的罐子却是放了大林给的大白兔奶糖。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等到春天柳絮纷飞的时候，伊伊已经有三罐满满的大白兔奶糖。

临近高考的一个晚自习，伊伊拉了凳子坐在楼道外面的露台上背诵诗词名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当她背诵到《诗经·静女其姝》的时候，不禁放下手中的书，望着空中繁星点点，竟痴痴地笑起来。下晚自习的时候，依旧是和大林一起，伊伊跟大林说现在这感觉有点像《诗经·静女其姝》描写的场景，大林笑笑，默许。

高考结束，伊伊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考分，在本省的本科线里面；伊伊问大林的情况，大林只是沉默不语。待到高考成绩出来，伊伊确实进了本科线，而大林却连专科线都没到。在伊伊犹豫如何跟大林开口说志愿填报事情的时候，大林却让伊伊根据自己的成绩来选择自己喜欢的学校，他决定秋天的时候去当兵。

（二）

伊伊读了海边城市的外语学院。离开那天，大林并没有过来送她。伊伊想知道大林的消息，但似乎大林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大一寒假，伊伊见到了在江南读大学的高中同学华子，华子告诉伊伊，大林去一个海港城市当兵了，现在，大林和文静在一起，两个人都已经见了双方家长。伊伊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伊伊大学毕业后去了帝都，经过两年的磨练，伊伊已经是很干练的职场女性。春节放假回家，伊伊约了发小柳欣一起吃饭。伊伊在路口等柳欣，抬头发现一辆宝马车停在她身边。伊伊正想操起京腔骂娘，却不想大林从车上走下来，伊伊脑中一片空白。

大林告诉伊伊，这么些年他一直想找伊伊，却不知该怎么跟伊伊解释他的杳无音讯；大林觉得伊伊出落得越发干练漂亮，问伊伊是否有了另一半，伊伊只是含笑不语。大林接到一个电话，脸上的表情瞬间阴翳，留了伊伊的电话号码，就此告别，绝尘而去。伊伊看着逐渐消失的车影，心中似乎豁然开朗。

吃饭的时候，伊伊跟柳欣聊起了高中时候。柳欣并不知道伊伊已经见过大林了，她告诉伊伊说，大林要结婚了，妻子是镇上首富的女儿，两家真是门当户对。以前跟大林在一起的文静，也是那天结婚，文静老公也是一个退伍军人。伊伊听闻，狠狠夹起盘子里头的糖醋里脊放在自己碗里，又发泄似得把它夹得粉碎，却始终没有往自己嘴里送一块儿。柳欣察觉到伊伊的异样，问伊伊怎么了。伊伊说自己见过大林了，只感觉恍若隔世。

伊伊回到家时，新闻联播已经播完，北方冬天的夜晚来临的早，那个时候的天已经全黑。伊伊的手机响了，是大林，大林说他想见伊伊，车停在路口的老地方。伊伊告诉大林，过去的事情都已成了回忆，我们都已回不去从前，忘了吧，祝福你，新婚快乐。伊伊挂断电话，大林又打了过来，伊伊索性关机，不再理会。

伊伊回帝都那天，正好是大林结婚的日子，很是热闹；小镇的另一头，文静出嫁，有人说，这两家是在比着闹排场。回到帝都的伊伊，很快忘了假期的不快，一心工作。

待到蔷薇花开的季节，一天傍晚，伊伊正焦头烂额地做培训计划，突然接到大林的电话，大林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似乎是喝多了，大林说心里还是忘不掉伊伊，问伊伊是否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幸福。伊伊接到电话后，只说了“往事随风”四个字，便挂断电话。

（三）

又过了十年，伊伊家庭美满，无比幸福。

伊伊端午假期回娘家，遇见了柳欣。柳欣说伊伊真是逆生长，快四十岁的人了愣是跟青春少女一般活力无敌。她们聊起从前，慢慢地聊到大林。柳欣说大林这几年做工程赚了不少钱，也许是秉性使然，大林飘摇得忘乎所以，带着年轻貌美的情人，经常去澳门豪赌。结果赚的钱全部都输了进去，还欠下几百万的赌债，大林的结发妻子终日以泪洗面，悲痛万分，断然有离婚的念头，却也割舍不下孩子，始终下不了决心。不过跟着大林的那个情人，却是像极了高中时候的文静。

伊伊告诉柳欣，多年前在路口等柳欣的那个下午，她偶遇了大林。大林为了让她答应做他女朋友，竟徒手劈人家码在路边的新砖，手都流血了，他愣是没停。后来是他未婚妻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准岳父家吃饭，他才阴沉着脸走了。通过这件事，伊伊觉得大林不仅自私而且可怕，便不再联系。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带走的，或许是我们每个人曾经懵懂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