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云没有理女人,她躲开了女人。她从灵堂前拿了香,点燃。她没有给姜永明磕头作揖,只是为姜永明上了柱香。这是她与姜永明父女情分地了断。那黑漆棺材透着冷冷的光芒,它里面躺着的人同这黑色一样,阴暗而冰冷。
女人却不依不饶,她抓住姜寒云的胳膊:“你说,你爸去找你了,他怎么会……”女人哭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眯成线的眼睛里却无半滴泪水。
林佩武忙冲上去拽住女人:“你这是做啥呢?姜永明的案子有警察破案呢,你咋能这样赖寒云呢?”
女人又哭了起来:“命苦的我呀!”她仰着脑袋,这一次她概是为自己而哭,才流出了眼泪。
姜寒云站到了姜永明的棺材旁。他生前带给自己太多的泪水。此刻她心里纵然感伤,却没有了一滴眼泪。
从母亲去世后,姜寒云第一次回这个家。姜永明为了娶这个女人倒是把房子修葺过了,墙用白灰粉刷过。只是不知道下雨的时候还会不会漏雨?
姜寒云抬头望着房顶上发黑的椽和檩。她突然想起从前下连阴雨的时候。母亲佩文拿着水盆仰着头看着房顶。母亲边接着水边喊:“寒云,别玩泥人了,给妈再拿个水盆来。这雨咋还不停呢。”
“妈,叫那个人给咱们修修屋顶。”寒云会扔下手里的泥人说。
“妈也可以为寒云修屋顶啊!”林佩文跑去邻居家借梯子:“寒云,你给咱抱点稻草回来。”
小时候的寒云站在院子里,她看着母亲一次次抱着稻草爬着梯子上了房顶,母亲用稻草把房顶泛白的青瓦盖得不留缝隙。收拾完房顶,佩文的衣服全湿了。她紧紧地抱住寒云:“只要妈在,就不会叫我的寒云淋雨。”
姜寒云想到这里泪如雨下:“妈,妈,寒云回来了。”她这一声妈喊得悲切,女人愣愣地看着寒云。
姜永明的女人又哭了起来,这次她哭的不是姜永明,她哭自己苦命的女儿。
姜寒云感觉女人也是个苦命的人,她嫁给姜永明哪里来的幸福?
姜永明平日在村里耍赖,到处打架骂人。他这一死,看热闹的人比帮忙的人多。林佩武呆到姜家的原因很简单,他怕姜永明的那些賭友,债主上门来讨债。姜永明的女人能把姜永明的死赖给寒云,那些债自然会推给寒云。
林佩武刚想到这里,邻村的张旋风跑进了院子:“姜永明个狗日的还欠我的帐呢,连本带息两万块钱。”
这张旋风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透着些凶狠的光芒。他皮肤黑,长得膀大腰圆,和电视剧《水浒传》里演李逵的人极像。村里人给他取绰号张旋风,他娶过三个老婆,第一个老婆生孩子时难产死了;第二个老婆被他生生地打跑了;第三个老婆生完娃后又跑了。他靠借给赌徒钱收取利息而养家。姜永明一直想让寒云嫁给这个张旋风抵债。
至于姜永明给张旋风还了多少钱没有人知道。姜永明给张旋风打的借条叫林老太太吃了。他这会儿往姜永明灵堂上闯:“姜永明还欠我钱着呢,不还我钱,甭想埋姜永明。”
姜永明的女人抽泣了两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永明在的时候,说过拿他女子抵债。这女子在这儿。”她竟指着寒云。
张旋风的目光霎时停到了姜寒云的脸上,他的大眼睛里有着惊喜的光芒但嘴里仍说:“就这女子能值二万块钱?”
林佩武忙挡住寒云:“寒云是我林家的娃,和姜家没关系。”
“咋没关系?她不是姜永明的种?”张旋风推着佩武。他拽住姜寒云:“你今黑跟我睡,就算嫁给我咧。你爸明儿个就能下葬。要不然就叫你爸的棺材停到这屋里。他没好死,也甭叫他好好入土。”他的眼珠子盯着寒云的脸:“拿你顶两万块钱,你多划算!”
林佩武一拳头抡向张旋风:“你个狗日的敢打寒云的主意。”
佩武的这一拳来的突然,张旋风来不及躲。他的拳头端端地打到了张旋风的黑脸上,张旋风的嘴里立刻溅出来唾沫星子。
张旋风平日是打人的人,佩武这一拳打的张旋风立刻暴怒了起来。他嘴里大喊着:“林佩武,你个狗日的敢打你爷,看我今儿咋样把你日他了。”他挽着衣袖,向林佩武扑了过来。
姜寒云看张旋风向自己舅舅扑了过来,她跑到门后取了锄头来。林佩武和张旋风已经抱做了一团,姜寒云实在没有办法,她想起了大舅和二舅。她跑出大门口,翠娥正好过来,她在村上寻人给姜永明挖墓:“姨,张旋风打我三舅呢!你快去叫一下我大舅,二舅。”
林翠娥直接冲进了姜家,她从寒云手里抢过锄头,趁着张旋风把佩武压在身下,狠狠地砸到张旋风后背上:“你个狗日的再碰一下我佩武哥,我打死你。”
林翠娥扔下锄头,她一只手揪住张旋风一撮头发,另一只手在张旋风脸上乱抓:“我给你说,警察还在我村查谁杀咧姜永明呢,你个狗日的再不放手,我去叫警察把你抓起来。”
张旋风听到警察两个字放开了林佩武,他瞪着姜寒云:“姜永明的墓子今儿个都甭想挖。 ”他愤愤地跑出了姜家。
林翠娥立刻扶起佩武:“佩武哥,你没事吧?”她替佩武擦着嘴角的血。小时候的佩武和人打架,林翠娥就站在旁边替佩武加油。佩武被人打倒的时候,林翠娥就会突然上手帮佩武。
林佩武看着翠娥好一会儿:“没事,张旋风想欺负寒云。姜永明的墓子挖好咧没?”
“佩武哥,我村的人都不敢给姜永明挖墓,这张旋风在前头挡着呢。寒云今儿黑(今晚)还得给姜永明守灵呢。不行咧,我今儿就呆到这儿陪寒云。”林翠娥看着佩武受伤的唇角:“佩武哥,你真的没事?”她拿着手绢为佩武擦着唇角。
“我去派出所找王所长,不信整不住张旋风。姜永明的墓,今儿个必须挖了。这姜永明是横死(没好死),得早点埋了。”林佩武听说翠娥留下放心了些。
“那些问姜永明要债的来了,你就叫寒云跑。我招呼人给姜永明挖完墓就过来了。”林佩武叹息了一声。
“佩武哥,没有人给姜永明挖墓,就把姜永明扔到野地喂狗去。”林翠娥和佩文,佩武一起长大,佩文受的苦她都看在眼里。
“看你说的。我不是为了他姜永明,我是为咧寒云不受难,叫佩文放心。”林佩武看着寒云:“那些要账的来了,你从后门跑,回舅家。你奶等你着呢。”
“她奶来咧。我今儿陪着我娃。我看谁敢把我寒云咋?”林老太太拄着拐棍。她在家里思量半天不放心。姜永明的女人跟寒云没处过,她要为难寒云咋办?她还怕问姜永明要债的那些人。
“妈,天这么冷,路这么滑,你咋来咧?”林佩武扶住老太太。
“我在屋里越想越不放心。我知道你还要给姜永明个畜生忙,寒云一个人跟那个女人呆一起,我害怕她欺负我娃。”林老太太握住寒云的手。
“妈,我走咧。我去寻人给姜永明挖墓。”林佩武看了一眼翠娥。
林翠娥忙扶住老太太。老太太看着佩武的背影叹息:“你佩武哥这两天没轻松过。早起(早上)才跟依瑶妈把离婚手续办咧,回来就听说姜永明这货没好死……”她故意看着翠娥。
林翠娥听到佩武离婚了这句话时,有笑在她的脸上像春天的花般绽放了开来。
林翠娥和寒云把老太太扶到了屋里坐下。姜寒云在女人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冰冷的光芒。
黄昏时分又来了几个警察。他们刻意叫女人给他们倒水。姜寒云发现女人右手倒水的动作很别扭,难道她是左撇子?她想起舅舅说,杀姜永明的人是左撇子。女人在掩饰什么?
几个警察坐了一会儿又走了。女人主动进了厨房。姜寒云没有把自己的疑虑告诉外婆,她趁女人进厨房后,在窗口往进看。女人果然是左撇子,她在用左手切菜。
姜寒云心底疑惑。她回到老太太和翠娥身边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发现。她甚至想象着,是姜永明打女人,女人实在受不了拿起菜刀反击,砍了姜永明或者女人只不过凑巧是左撇子。
姜寒云这样想着,女人已端了饭菜上来:“婶子,吃饭咧。这永明不在了,叫你们操心了。我跟寒云孤儿寡母的,村上人都不给我们帮忙。”她话倒说得客气。
冬天喝点粥总是暖和的,老太太和林翠娥都喝了满满一碗白米粥。寒云心里有疑虑,她只喝了半碗粥。她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模糊。
姜寒云再醒来时看到了一缕月光,这时的月光很亮,却透着冷。她想蜷缩起来,却发现自己被人用绳子捆绑着。她通过这一缕月光才发现自己的四周都是泥土墙壁,近乎圆形?这不是母亲以前放菜的地窖吗?自己怎么会在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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