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遇害没多久,阮籍被迫写了一封劝司马昭进封晋公的《劝进箴》,语意多模棱含糊,几个月后去世。
山涛和《酒德颂》作者、素有“醉候”之称的刘伶可能是所有名士中活得最长久的两位,嵇康罹难后又活了二三十年。感谢山涛的长寿,让嵇康对儿子的临终遗言变成了现实。他是这样说的:“只要山涛伯伯在世,你就不会成为孤儿!”
果然,正是山涛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得以让嵇绍长大成人,并最终由山涛举荐入仕,而“嵇绍不孤”这个成语正来源于此。不过,与乃父不一样的是,嵇绍对司马家族忠心耿耿,在一次晋惠帝兵败被困、众官员纷纷逃散之际,愣是用血肉之躯舍命保驾,壮烈献身。若嵇康泉下有知,当作何感想?咱,不得而知。
具有讽刺意味的还有,阮籍的儿子阮浑,一点不浑,非常本分,与父亲的作派大相径庭,居然一生都没有醉酒的记录。想想他的父辈们,哪一位不是嗜酒如命?
刘伶,常乘鹿车,携一壶酒,让人拎着一柄铁锹跟随其后,随时准备沟死沟埋路死路埋的节奏;阮籍侄子阮咸,就是那位擅弹琵琶的人,喝到痛快之时,竟然与猪一起头埋酒缸共饮。阮籍、嵇康都是大醉不归之人,相对而言,山涛稍稍节制些,据说超过八斗就坚决不喝;就是那位吝啬的守财奴王戎和宽厚温润的向秀,俩人也是大饮小酌来者不拒。
可,阮浑却滴酒不沾。莫非魏晋名士真正的风流表演,就此落幕了么?两晋究竟有哪些值得一提的名士?晋初的傅玄、张华,还是享有“太康之英”称誉的陆机兄弟和“掷果盈车”的主角、美男子潘岳?
要我看,这个时期,还是摒弃了形式主义诗风、承继了“建安风骨”的左思、刘琨的文风、个性以及他们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清刚悲壮更感人。
左思的《咏史》系列,名为咏史,实为咏怀,笔力遒劲,情调高亢,具有反抗精神的积极浪漫注意色彩,他花费十年写就的《三都赋》更造成了“洛阳纸贵”的局面。与祖逖演绎“闻鸡起舞”的刘琨,能文能武,诗风清抜刚劲,是当时爱国主义的一面旗帜。
怪不得元好问在《论诗绝句》中不吝赞叹刘琨道:“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叫横槊建安中。”
不过,说实话,跟阮籍、嵇康等比起来,他们的分量太轻,不足以传承华夏文脉。更多的所谓名士,在玄学的空幻缥缈中寻求暂时的精神寄托和安慰,在高谈清议中走向虚无避世。他们追求宁静,内心却充满了焦灼不安;他们力求圆通,人格却濒临分裂,他们有时甚至得付出昂贵的生命作为对抗主流社会的代价。
这种情况直到一百年后才稍稍有了点改观。随着一批望族大家真正进入权力中心,当他们从曾经的清议转为务实,从先辈鲜血凝成的一个个故事中汲取了教训,他们终于变得成熟起来。
这其中最有名的代表就是王、谢两大望族。王导和谢安都是那个时期的风云人物,前者为东晋开辟了半壁江山,后者保住了这半壁江山。王家的书法、谢家的诗歌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的双壁。晋代王、谢两族,世代簪缨,朝廷倚之为柱石。既有所谓“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又有“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荡晋书”的美誉。
王、谢能相对保持自己的真性情外成就一番功业,能在不卑不亢中匡扶艰险的社稷,他们站在秦淮河畔的乌衣巷口,站成了一组永不褪色的雕塑。只是,他俩的文学天赋实在太过一般,几乎不值一提。
不过,谢安的后辈谢灵运、谢朓等都是中国诗歌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哪怕是他的亲侄女谢道韫诗才也十分了得,居然被视作可以与班昭、蔡文姬相提并论的古代才女。莫非就因为大雪纷飞的那天,她妙吟偶得佳句之故?
谢道韫少时,有一回和兄弟姐妹们在一起,适逢下雪,谢安兴致大起,指着洋洋洒洒的雪问孩子们:“白雪纷纷何所似?”这时侄儿谢郎立即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而道韫悠然神想后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就这样,“咏絮之才”成为后人称许有文才的女性的常用的词语。
仅仅一句诗,或如今的仅仅一首歌曲,就成了文艺界的明星,看来自古而今没有改变。但我总觉得底蕴欠缺了些。其实我真正欣赏谢道韫的反而是她的林下之风以及生死存亡之际的临危不惧。
当懦弱无能的丈夫王凝之(王羲之之子)面对乱军进犯,企图祈祷道祖能保佑百姓不遭涂炭之时,当丈夫、子女不幸罹难后,是她手持兵器带着家中女眷奋起杀贼,但终因寡不敌众被俘,此时她还抱着只有三岁的外孙刘涛。她对叛将厉声喊道:“大人们的事,跟孩子无关,要杀他,就先杀我。”
正是她的大义凛然保全了她和外孙的性命,也为她保留了千古流芳的名节。
但,无论如何,上面提及的这些人,风采神韵以及待人处世的行为方式,与“竹林七贤”代表的“魏晋风度”相去甚远了。
下面该说谁了?大书法家王羲之?画家顾恺之?田园诗鼻祖陶渊明?
跑题太远,以后再专章介绍他们吧,还是继续回到与嵇康相关的人物命运。
只是,咱得等到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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