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怨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多年以后还是会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我还是一名不被人重视的皇子，每天在深宫内院苟且偷生。那时候的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只一眼便有万总风情。

还记得那次天皇后举行春日的赏花宴，百官家眷入赏花，作为皇子的我即使再不被重视还是要出席的，无他，一句皇家颜面足以让我享受万人瞩目的荣光，可背后的肮脏是世人难懂的辛酸。

有时候我恨这所谓的皇家颜面，是它让我与生母隔绝，让我一出生便注定不被世人看重；有时候我有感激，因着这个其他皇子该有的待遇都不曾拉下。毕竟上头坐着的是母仪天下的女人，温良敦厚是她做好的代言。

她丞相嫡女，自出生便有母仪天下的运势。皇后更是有意将她许配给太子。

那日的秋千下是一个明媚多姿的少女，秋千旁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一静一动宛若天成。

自那日起，我便筹划着如何走出这深宫内院，走进朝堂，指点江山。那三千里河山冠的也是我的姓氏，那三千里宗祠供奉的也是我的先祖。文韬武略，我也不曾输过任何一位皇子。而我有一样他们没有的，就是不怕输，因为没有退路，所以勇往直前。

渐渐地，世人嘴里多了一个才识无双的皇子。悲戚的身世在世人眼中为我多添了一道胜利的砝码。毕竟得人心者得天下。

转眼三载，龙椅上的那位垂垂老矣。这三年我明里是一位谦逊有礼，见识不凡的皇子，背里拉拢人心，玩弄手腕。前朝后宫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

还记得的那日，我提着刀走到后宫，走到百花簇拥的宫殿，挥手将刀扔到皇后脚下，年幼的总总辛酸浮上眼前。我还记得她是如何逼母亲自戕，如何连完整的尸首都不肯留下。那充满恨意和快意的双眼折磨了我无数个夜晚。如今我也叫她尝一尝这种滋味。

太子举兵谋反，被七皇子斩杀于殿前，皇后蛊惑圣上，亦自杀于殿前。其实那日的惨烈不足以三言两语描述，虽然血腥却解了我多年的噩梦。

一个月后，我登基称帝，丞相之女册封为皇后。我亦在百花之中造了一处宫殿，宫殿里有一座精美的秋千。

我原以为时间会让她忘却旧事，我原以为我的真心能打动她，可是我还是错了，那座宫殿就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墓穴，埋葬了她明媚多姿的笑容。

在前朝，我是精于帝王之术的皇帝，在后宫，我是众多嫔妃争相取悦的皇帝，在她面前，我始终是一个负罪前行的贼子。我想杀了她，可是我不忍心。纵然她在后宫步履维艰，我重来都不过问半句。我原以为女人的争宠会融化她心底的坚冰，却不想也断送了她娇嫩的生命。

多年以来，我都忘记在那座百花盛开的宫殿里住着一位爱笑的女子。

春围归来，我意气风发。御花园赏花偶然从一位小太监嘴里听到她已然去世的消息，顿时血气上涌，一时间我也去了半条性命。

当我重新踏入这座宫殿时，往事总总如过眼云烟。百花盛开娇艳无比却抵不住由内而外的寒意。那座宫殿死气沉沉，当年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然如一座空壳，到处都沾染了尘世的无奈。冰冷的宫殿里四季都不曾开窗，黯淡和孤寂在这里回响。

一位年过半百的嬷嬷伏在我的脚下，述说多年来的不堪。

她们欺她家世凋零，她们憎她风华绝代，她们妒她身居后位。这一双双眼睛如同一把把刀，割在她的心头身上，不死不休。一千多个挨饿受冻的日子里，多少无奈和悲哀都已经消磨殆尽；一千多个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陪伴她的也只有无休止的谩骂和诡计。

她不言，她不语。任人欺凌，她说她在赎罪，为死去的生命赎罪。

她说，从她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一个癞头和尚的一句笑语便赔上了她一世的安稳。

秋千树下的偶遇是她人生罪恶的转折。如果她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相府嫡女，他还是那个不被世人所知的七皇子，嫁给温润如玉的太子至少能保家族一世安稳。造化弄人，一场美丽的邂逅却要用无数的鲜血做代价，这个代价太沉重。

三年零两个月，她的罪还清了。百花树下，她的魂终究还是逃不出这充斥着哀怨的红墙。

听到这里，我泪如雨下。出了百花宫，我做了两件事。

一．皇后重病，迁至西山寺庙静养，众嫔妃陪侍左右，皇后一日不愈，众妃一日不得回宫。

二．昭告天下，朕因龙体抱恙，特传位与前太子之子，从此远离朝堂，归隐四海。死后不葬皇陵，不入太庙。

天地之大，没有一处是我安身的地方。多少年来，无数个日夜我都在想，倘若那日我没有路过那道宫墙，或许也能换得一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