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人大概很少会质疑理工科领域的绝对客观性,科学技术似乎就是自在自然作为客体用以和人类交流的语言。但是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指出科学是一项带有人类文明自身烙印的历史筹划,是人类从某些观念或者目的出发去理解和改造世界的一种方式。
科学技术之所以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呈现出绝对客观的外表,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人类文明开始进入发达工业文明阶段,在这一阶段人类通过越来越发达的技术手段赢得对自然的一次又一次的伟大胜利,并因此建构起一套操作性的世界观。借助科技的发展,人似乎真的成了万物的尺度。然而,正是这套操作性的世界观使人们有意或无意地忘记了科学技术背后的人的目的性,从而导致了科学技术在发达工业社会成为一种压抑性的因素。建构在发达科技基础上的统治压抑了人们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将人类文明推进到再无质变的一潭死水之中。
人类文明似乎真的走到了历史的终结。无孔不入的传播媒介不断将全社会共有的观念渗透进每个人的私人空间,抹去了属于个人的领域,建构起大众的,容易被高效率生产线所满足的需要。而发达的工业又恰好能够很好地生产出满足这些被建构起来的公共需要的商品。个体在这里失去了区别于他人的标志,每个人都只是一些高度同化的需求的综合。人们就这样满足于眼前的发展而不再渴望超越。现实借助技术的高速发展逐步追上了想象的步伐,并将属于梦的超越领域完全征服。不仅如此,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整个社会都在为那种可能瓦解统治基础的生活方式而斗争,所有人都在这种斗争中被动员起来,这种动员同时又赋予既定生活和生产方式更高的合理性。在《单向度的人》中,这些被描述为一种过度发达的状态。
但是,即便在这个过度发达的世界中,痛苦和束缚依旧随处可见,核战争的威胁时刻高悬,奥斯维辛的阴影还在徘徊,破坏性的生产力正在毁灭我们每个人赖以生存的世界。每一个人的泪水都在质问我们整个文明是否真的就要在此裹足不前。在这个迷茫的时代,科技所从属的历史筹划需要被重新审视。科学技术在高速发展的同时已经悄然变为一种操纵的技术。其目的不再是追求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而是通过对自然的破坏性开发和对强加于每个个人的盲目需求的满足,来对整个人类社会进行统治。在这种筹划下发展出的生产力是压抑性的,它通过发达的技术手段压抑了人类社会各个领域中具有质的不同的那些向度,将人类变成一个个毫无超越性的“单向度的人“。单向度社会中的人只能在那套由技术合理性建构出的秩序中庸庸碌碌,所有超越秩序的想法都被视为不科学的,不客观的幻想。
如果人类文明要迈向更高阶段,就必须从这种单向度中突围,重新构建科学技术的历史筹划,让我们的技术为着实存斗争的和解而发展,让技术成为一种解放性的而不是压迫性的力量。只有在这种历史筹划之中人类才能在物质需求满足的基础上实现每个人真正的需求的自由发展。在当今世界的各种政治制度中,更高的历史真理将属于那种提供更大和解机会的制度。
马尔库塞在书中对这种突围的前景感到希望渺茫,不过它任然在结尾处引用瓦尔特·本杰明的话:“只是因为有了那些不报希望的人,希望才赐予了我们。”或许《单向度的人》一书未必指明了关于人类文明发展的全部可能,但它起码为此后数代人的奋斗提供了一个形而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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