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离开莫非饭店的时候,我的眼睛告诉我,苏萍正在朝我招手。我问它,苏萍是谁?没有人回答。
苏萍坐在靠窗的位子,对面是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
他们的四周奇怪地没有其他客人。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这一点我十分肯定。其实我应该也不认识苏萍。但是现在我有些不大确定了。如果是昨天,哪怕今天上午也好,我会找出我的手机通讯录。这是我的习惯,我遇到不确定认不认得的人都要翻看通讯录。可惜现在我找不到我的手机;从我掏出手机打算买单的那会儿就找不到它了。
尽管我不确定自己认不认识苏萍,我的双脚还是决定向她走过去。我的眼睛最先觉得该走过去瞧瞧。对于这一点,我的嘴巴和耳朵都非常激动地表示认同,唯有鼻子不太乐意。我的鼻子曾经被女人的香水灼伤过,从那之后它一直对女人抱有成见。
我没有去说服我的鼻子。这是没有必要的。
我径直走到苏萍面前,他们的桌上摆着一碟几乎未动蔬菜沙拉,一只完整的烤乳鸽,一盘吃过三分之一的牛排,另外一些是土豆、奶酪和面包。
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仿佛不知道他身旁站着一个我;他扭动手里的刀叉,十分娴熟地切割剩下的三分之二的牛排。我知道他的上辈子一定是个屠夫,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是为了掩饰上辈子留下的血腥味儿。
我的眼睛能根据吃东西的动作看出一个人上辈子的事情,这是我九岁那年发现的秘密。不过我不知道自己的上辈子,因为我看不见自己吃东西的动作。
苏萍在我走过去的时候一直盯着我,所以我也没有看见她吃东西的动作,因此我不知道她的上辈子是什么。
我问她为什么朝我招手?
她说,这是我的错觉,她没有朝我招手,也不认识我。
我说,我看见你朝我招手,就在我准备出门的那会儿,但是我不认识你,你是叫苏萍吗?
她说,她叫苏萍。
我说,那就没错,你叫苏萍,我应该不认识你,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你朝我招手了,这不是我的错觉。
说完这句话,我就转身走开。当我走到门口准备离开莫非饭店的时候,我的眼睛告诉我,苏萍正在朝我招手。这次我没有问它苏萍是谁;我已经知道苏萍是谁,只不过我应该不认识她。
我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走出莫非饭店。一位服务员突然跑出来,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我问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说,他没有喊我的名字,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之所以喊住我,是因为我把手机落在了收银台。我朝他手里看过去,他的手里握着一部银白色的手机。
我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我想确定自己认不认识一个叫苏萍的女人。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个名字叫杨文。这是我的名字。但是从第二个名字开始我都不认得。这时候我才发现一个事实,这不是我的手机。我从来不把自己的名字摆在通讯录里。
我又一次走进莫非饭店,大厅里很奇怪地坐满了客人。我在收银台找到那个给我手机的服务员。我告诉他这不是我的手机。他说,他没有给过我手机,因为他今天还没有捡到手机。说完这句话,他用右手扶着额头作出回忆的模样,他说,他昨天在收银台捡到过一部银白色的手机,他已经还给了失主。
我没有继续和这部手机纠缠。很显然这不是我的手机,我已经弄丢了我的手机。但最让我惋惜的,是手机里的通讯录。我弄丢了通讯录,我再不能知道自己究竟认不认识一个叫苏萍的女人。
这回在我走出莫非饭店的时候,我的眼睛没再说有个叫苏萍的女人正在朝我招手。
我拿着一部不属于我的手机走在路的右侧。我与路的边界始终保持着三十厘米的距离。在我走了十二分钟之后,一辆灰色的轿车在我身旁停下,它的连续闪烁的喇叭仿佛是招呼我坐上去。
我打开车门,车子前排坐着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我应该不认识他们,但我想他们同意我搭这趟顺风车。
坐在驾驶员座位上的男人问我去哪里。我说,我不知道去哪里,你随便开。
车子才开动起来,坐在副驾驶座的男人说,天上有两个月亮。
我降下窗玻璃,探出头望着天上,果然悬挂着两个月亮,一个胖的,一个瘦的;胖的月亮圆滚滚地挺着肚子,瘦的月亮干瘪瘪地缩着身子。
我忽然才想起来,我在莫非饭店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于是我问他们,能不能去莫非饭店?坐在副驾驶座的男人说,他们没听说过什么莫非饭店。我想了想说,那算了,你们往前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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