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我家养的小狗已经十三岁了，妈妈说小狗老了。

小狗一出生就进了我家，是弟弟抱来的，来的时候胖嘟嘟一小团，眼睛都还没睁开，特别特别好玩。几岁以前一直是放开的，而且天天跟着妈妈放羊。她还会赶羊呢，每次见到小羊离开母羊太远她就会扑叫着把小羊赶回去，母羊不听话时她也会用嘴狠劲地扯住羊绳。妈常笑她小小身子拼命往回扯硕大母羊的有趣样子，回家来总要讲给我们听。我也是见过好多次的。妈说，没想到这么个小东西比人还要懂事呢。后来大了，就被拴了起来，一直拴在那里，没十年也有八年了吧。我常常为她可怜，一生的绝大部分光阴都耗在了那直径只有两米的圆中。那个天地实在太小太小了，她不憋闷吗？农村养狗为了看家，都是这么拴着的，因而我为所有的狗们可怜，他们的一生世界仅仅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圆。我常常想放小狗出去跑上一跑，让她见识一下她所处的这个世界广袤的真实，可这是既危险又荒唐的想法。小狗的一生也就只能囿于那么一个圆中了。而且，她没有名字——本来是想给她起个名字的，但叫“小狗”惯了，她也照常答应着，也只好就叫“小狗”了。

我觉得她太可怜了。

我也很可怜，我周围的人也是，农村人都是，城里人也未尝不是。我的乡亲们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这个村子中度过的，每天也只是在这么一个小而又小的村子里转悠，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村子里转完了一生，有些老人终生都未去过县城。他们的世界只是这么一个小村子，其他人也远不到哪去，大家都只在一个圆中转圈，被一条无形的链条拴着。也许开始时是迫不得已，但最终一个个都驯服了，安于这么一个小天地了。小天地是不分城里乡下的。

我很傻。我以为只要能去全国乃至世界转转，自己就会走出这么个小圆圈，因而小时极渴望走遍世界。可是现在想来这不过是将圆圈稍稍扩大了而已，终究也还是一个圆，圆内的世界总是有限的，无限仍在圆外。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曾挣脱过这么个圆，至少我没有见过。我是没有接触过很多很多的人，但相比于乡亲们毕竟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很不一样，对我的世界有一种可笑的幻想。可实际上我的世界比他们的也大不了多少。

可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安心驯服的，甚至于我家的小狗。每次链条被挣脱时，她总会满村子撒欢，奔跑起来像鱼雷一样，我真怕她会一下子撞死在树上。但是，小狗就是小狗啊，每次被抓回来后她就仍然安静地呆在那么一个圆里，决不吵闹。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在积蓄着力量准备下一次挣脱，还是，每一次挣脱都只是一个偶然？

不过，我确实一直在想着挣脱，为此，我不断地旅行不住地思考，可总也摆脱不了那根链条。我试着向所有可能的方向用力，期望着链条上那不期然出现的裂缝。妈说，我这是吃饱了撑的。

无论动物还是人，吃饱了就想休息，这是本能，可就是这本能妨碍着我们去挣脱那链条。我不甘心，我一直在努力挣脱，哪怕仍然跳不出这个圈子，就是将半径扩大一步也是好的，谁知道自由不是在下一步之后呢。

只要我不安于圆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