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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湖(16):味道,年的味道,朱湖的味道

朱湖(16):味道,年的味道,朱湖的味道

作者: 一个人的电影院2019 | 来源:发表于2019-09-14 13:19 被阅读0次

    朱湖的年可能是世界上最丰富多彩的年,以至于我15岁离开朱湖后感觉自己再也没有过过年,至少,关于年的记忆我都留在了15岁以前。

    那时候过年跟放假没有关系,跟赶车赶船赶飞机也没有什么关系,跟季节有关系,跟吃有关系,跟声势浩大的年货制作有关系,跟前呼后拥的春景有关系。

    《朱湖》

    (1)腌腊货

    冬至到来的时候,朱湖便进入了过年的预备状态,从冬至到立春之间的水的活性处于凝冻期,大部分细菌无法滋生,即使没有烧开过的生水也可以直接饮用,这个季节是腌制腊鱼、腊肉、腊鸡的季节。所以,冬至一到,各家各户便开始了排队杀年猪。

    在所有关于年的活动中,最隆重的事情就数杀年猪了,在朱湖,年的气象几乎是从我们队里的第一头年猪的嘶叫开始的。

    这也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是手艺人大显身手的时候。我们家邻居宜庆小爷看上去挺斯文的,但我们队里只有他一个人会杀猪,当然,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么巨大的工程的,需要从其他生产队请两个杀猪的师傅来帮忙。

    他们将一头两百多斤的猪绑在一个很重的砍凳上面,在下面放一个大木盆,然后用一柄尖刀刺穿猪的脖子,将血放进木盆里,然后将猪放进一个椭圆形的大腰盆,再用热水烫,去毛。

    为了把毛刮干净,还要在猪的脚上割一个口子,用一根很长的铁芊将猪皮下面捅出一些通路来,然后杀猪的师傅用嘴对着这个口子向猪吹气,让猪鼓起来,然后用绳子将吹起口绑起来,这样猪毛就可以刮得很干净。

    猪毛刮干净后,再用一个大铁钩将猪挂在一棵大树上开膛,把猪头卸下来,最后变成案板上一块块的肉。

    一个家里是容不下全队人的,杀猪那天亲戚和关系比较好的几家会聚在一起吃新鲜肉,喝心肺汤,这是一件盛大的事情,因为一年当中只有这一天能够吃到新鲜肉。如果邻居家还没有杀年猪就要送一块新鲜肉过去让邻居尝鲜。

    一整只猪头在当天晚上煮出来做成卤肉,余下的猪肉都会等肉变冷后就腌制起来放到缸里放上4、5天,然后再拿到阴凉通风处挂起来风干,制成腊肉、香肠,这一吃可能就是大半年。

    腌制腊肉的同时也会考虑腌制腊鱼和腊鸡,冬天的时候,每家每户用胳膊粗的树干搭成架子,用铁丝做成的钩子将腊肉、香肠、腊鱼、辣鸡、腊鸭挂在门口晾晒,然后晚上收到屋里在梁上挂起来。

    一个家庭的腊货的数量象征着这个家庭的财富与实力。这一排排腊货逐渐变黄,而且香味四溢,哪怕仅仅是看着它们,即使不吃心里也觉得非常满足。

    奶奶总是说,“细水放长流”,“宁可天天有,不可一日无”,所以猪肉是慢慢吃的,每天一小块跟萝卜或萝卜干、白菜等一起放在灶头上炖,热乎乎香喷喷的,冬天的时候这是我们家的主打菜。

    我们家的腊肉一般可以吃到端午节,大年三十和正月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可以敞开吃以外,其他的时候都是“细水长流”,最后一顿的时候奶奶会非常正式地告诉我们:这一顿是“辞牙”。

    外婆家的腊肉吃的时间似乎更长一些,印象中,大家都没有腊肉了,我还能吃到腊肉、腊猪肝。

    外婆是一个明目张胆地承认自己是一个偏心眼的人,围绕着外婆孙子、外孙总共有14个,但在所有表兄姐妹中,只有我、表弟能够吃到外婆的小灶。

    在外婆掌管郑家大权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们有相当长的时间能够享受着特殊待遇,饭碗是外婆亲自递给我们手上的,端着碗就能闻到饭里面盖着的腊肉香味。

    因此,在我的生命中腊货不仅仅意味着过年,也不仅仅是美食,它还是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优越感和特权。

    《朱湖》

    (2)备年货

    我们的年货不是购置的,而是我们亲手制作的,但这些年货比起现在商场的食品,我们享受更多的还不是这些食品的美味,而是声势浩大的制作的过程。“年货”最大的意义不是在过年的时候吃,而是在过年之前要做,做一次吃上半年也很正常。

    打糍粑

    若干年后以后回到爸爸的老家仙桃,见到一位中年妇女,听说我是公安人就开始咽口水,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长得秀色可餐,但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却说:

    “你们公安的糍粑太好吃了!”

    我的表情在短短的两秒钟之内迅速地完成了一系列的变化:尴尬、意外、认同、得意……,然后我我也跟着她咽口水……

    “是的,我们的糍粑太好吃了,别的地方吃不到。”

    春节前几家人凑在一起打糍粑也 是一项盛大的集体活动。

    这项活动一般会选择在人多、锅大、堂屋宽敞的家里进行,首先要在宽敞的堂屋中间摆上一个对窝子,大概标准的名称叫“石臼”,因为一群人对着杵,所以我们就叫“对窝子”。

    然后在房间的地面上铺上刷洗干净的竹席,待做糍粑用。

    每家每户称好的糯米放在大大的木制的蒸笼里将淘过的糯米蒸熟。

    蒸出来的糯米晶莹剔透,软而不烂。蒸好的糯米饭放进对窝子,站在周围的五、六个壮劳力围成一圈乘热用木棒在里面将糯米杵烂,直到一锅糯米变成粘融一团。杵到一半的时候壮劳力,将粘在一团的糯米团一起举起来,然后摔进对窝子,继续杵。

    最后将杵烂的糯米放到干净并抹上菜油的竹席上,做糍粑的师傅在手里沾上菜油,将糯米团做成一个筛子大小的饼状糍粑。

    而在堂屋的对窝子的四周坐满了小孩,当然,那时我也是其中一个,我们会双手把剩下的糯米粘从木棒上拔下来,这个时候的糯米粘还是热的,但已经不烫,香喷喷的,绵柔又有韧劲,非常好吃,吃不完的我们就到竹席上做成自己的小糍粑。

    等做好的糍粑变冷后就会变硬、回生,然后再将一块大的糍粑分成大约16块,浸在腊月的凉水缸里,吃到时候再切成小块。

    糍粑的吃法有很多,切成一个手掌大小和厚度,直接用油煎;或直接放在米饭的最上面蒸熟了吃;可以切成两厘米左右厚度的正方形混在鸡蛋里一起炒;还可以切成大约两厘米左右宽高、4厘米左右长的长方体条和青菜、豆皮一起煮;最开心的则是切成半个鞋底大小的糍粑放在烤火的树兜旁边烤,看着糍粑一点点鼓起来,香气扑鼻。

    《朱湖》

    摊豆皮

    豆皮的原材料是30%的绿豆和70%大米,将它们充分搅匀后磨成浆,就可以用来摊豆皮了,只是这火候和浓稠就需要经验来把控了。

    掌勺的人舀起一勺奖用一扇大大的蚌壳从锅底慢慢往锅边摊,摊成一张又圆又大的薄饼,摊熟后的豆皮铲起来放在只反扣的筲箕上,大家站成一长队,传递着筲箕和上面的豆皮,从厨房一直传到堂屋大大的案板上,将豆皮切成一公分左右宽的细条,然后摊在干净的凉席上,不让它们彼此粘连。

    豆皮晾干后也也会变硬,这样就可以存放起来吃很久。不过最香的那顿还是摊豆皮的那天,大家忙完后将新鲜的豆皮撕成一张张小片,用油炒一下,放入一些葱花,就像打糍粑时从木棒上拔下的糯米粘一样,这是变干后的豆皮永远无法恢复的味道。

    而这样声势浩大的工程下,我们一年只能享受一次现做的糍粑和豆皮。这也许是我们盼望过年的一个理由吧。

    《朱湖》

    做米子糖/芝麻糖

    名扬中外的点心孝感麻糖的工艺流程是怎样的我不太了解,但估计和我们的米子糖、芝麻糖差不太多吧,这是一项多道工序的食品加工项目,总共有三个大的步骤:

    第一:炒米子。米子是将糯米煮熟后放适量菜油,摊开,在荫凉处慢慢晾干,做成“荫米”,然后将回生的荫米用粗砂炒成米子。

    第二:麦芽糖。将大麦打湿水放在温度适宜的地方,用棉衣盖好长出麦芽,将麦芽洗净,放在装满水的大锅里熬出糖浆,然后将麦芽捞起来,将锅里的汁液熬浓,直到筷子挑起来可以搅成个团为止。这差不多需要一整夜的时间。

    第三:做米子糖。将炒好的米子和用锅融化的麦芽糖放在锅里搅匀,然后放在一个大的木盆里尽量放平,然后铺上一块在开水中消过毒的白布,找一个大块头的人洗干净脚在白布上将松散的米子糖踩紧,然后切成大小一样的米子糖,又香又脆又甜。

    如果将米子换成炒熟的芝麻,同样的方法就可以做成芝麻糖了。

    《朱湖》

    打豆腐

    我们村有个收鸡蛋、卖日常用品的小卖部,还有一个榨油的榨坊,但没有豆腐铺,不过,过年我们是要吃豆腐、豆腐圆子和千张的,所以豆腐也是在家里做的。

    我们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台石磨。将泡好的黄豆放入水磨成浆,将磨好的豆浆舀起来用一张床单大小的干净布将豆浆过滤到大桶里,最后将豆渣包好后用扁担压在上面把豆浆挤干。

    然后将豆浆倒进大锅里煮,这时间全是奶奶控制的,差不多的时候就用石膏粉点浆,让豆浆凝结成豆花,再用一块白色的布放在一个四方形的木框上,将豆腐脑放进这个木框内的布上,对豆腐脑加压,沥干里面的水,然后留在木框里的豆腐脑就变成豆腐了。

    豆腐有多种吃法,最简单的是煎豆腐;其次是做成豆腐圆子;压成千张;做成豆腐干;还可以花更长的时间做成豆腐乳。

    豆渣也是可以吃的,最好的吃法是做成霉豆渣。做霉豆渣的过程于做腐乳的前段工艺是一样的,就是在茅草上让豆渣和豆腐长出霉,霉豆渣上霉后可以切成小块,然后慢慢晾干,也可以直接晾干后留下来备用。

    豆腐乳上霉后要裹上盐、辣椒和其他佐料后放入坛子里放一段时间,等香味出来就可以吃了。

    我们还有一种腌制的干豆腐,将老豆腐切的方方正正的,用盐腌制后放太阳下面晒,或者用烟熏,直到变成金黄色,豆腐干变得非常硬,就可以存放起来慢慢吃了。

    《朱湖》

    酿米酒

    米酒也叫酒糟,这也是过年必须要要做的,不过这几乎是最简单的年货了。

    将蒸熟的糯米放在一个钵子里,用筷子将饭搅松,然后将碾碎的酒曲按照一斤糯米两个酒曲的比例拌匀,把办好的糯米饭压紧,中间留一个洞,将钵子放到温暖的地方,或用棉袄将钵子捂起来,两三天就发酵成米酒了。

    每次奶奶做米酒的时候都会给我和哥哥一点酒曲,我们自己用碗做一份自己的米酒。有的时候米饭做多了,我们不想下一顿吃剩饭,就等米饭冷了做成酒糟。

    《朱湖》

    磨汤圆

    朱湖的汤圆几乎是一个味道,因为我们都用同一块地的糯米。将浸泡过的糯米磨成浆,然后放一块干净布在磨好的米浆上面,再在布上放上草木灰吸掉米浆里面多余的水分,米浆就变成赤浆了,赤浆就是汤圆的原材料。

    我们的汤圆和粽子一样,是不会包馅的,所以我至今吃不惯北方那些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豆沙流出来的汤圆,因为对我来说入口的瞬间便是风险,而且浓郁的馅根本就吞没了汤圆和粽子本身的清香,在我看来除了商家可以增加收入以外,包馅的汤圆和粽子对吃的人来说是如此得不偿失。

    我们的汤圆是纯粹的、洁白的、绵柔的、糯香的。除了白煮汤圆,还有米酒汤圆,或在锅里煎成软软的赤浆粑粑。

    汤圆跟红糖配着吃是极美的,不过,更多的时候我更愿意什么都不放,我喜欢赤浆纯粹的味道。

    《朱湖》

    包团子

    正月十五那天还要磨出比较粗的米粉(普通大米加上少量糯米)将米粉放一点水刚好能够捏起来为止,然后包上切细的豆腐干和肉末,做成团子。

    我们家数我最爱吃团子,咬上去的时候会有一点粘牙齿,但大米的香味仿佛因为团子的韧劲被凝固得更加具有一种安全感,那味道厚重而紧致,以至于我从正月初一就在盼十五了。

    《朱湖》

    (3)炒腊锅

    炒豌豆、米子等这些过年吃的零食我们叫炒腊锅,“腊”和“辣”同音,我甚至不知道哪个LA,实际上这个腊锅也是辣锅,即在腊月炒,火烧得很辣。

    炒腊锅的重点是要准备好干净的粗砂,这样就可以让在温度极高的锅里的那些炒货受热更均匀,炒出了的豌豆蓬松焦脆,不会炒糊。

    豌豆去甲后直接炒就可以,米子呢就是前面米子糖的原材料,是用回生的荫米来二次加工的。

    除了干锅,还有油锅,炸一些麻花、苕皮子等。

    苕皮子可不是红苕的皮,而是将红苕煮烂去皮后捣成泥,将门板在太阳底下放平,再在上面铺上一块洗干净的布,然后将红苕泥放在布上,用平板在布上刮到极薄的一层,在太阳底下晒干,直到可以从布上轻松地揭下来,剪成边长3-4公分的菱形,便可以到锅里炸了。

    苕皮子香脆并带有红苕天然的甜味,我不爱吃甜食,所以口袋里每天装的都是炒豌豆,我喜欢那个每年春天最早给人希望的、骄傲的香味。

    《朱湖》

    (4)贴春联

    过年前家家户户都要贴上红色春联,当然家里的年画也是要更换一新的,除了堂屋正中心的马列毛恩斯的照片不用换以外,墙两边的年画是要换的。

    年画都是在镇上买的,恰恰需求最大的对联不是买来的,而是从小卖部买来红纸写的。这可难不倒朱湖人,我们队里有解放前大学生,彭老师和他的侄儿彭倡禄都是大学生,他们每年差不多包揽全队的春联,自己买好纸拿到彭老师家里提出要求就可以了。

    彭老师的名字我时而记起又时而忘记,因为“彭老师”代表了我们队里最德高望重的称呼,大家无需记住他的名字。

    大部分人是提不出特别具体的要求的,那时候虽然鼓励简朴,但大家还是比较接受的就是“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国富民安”、“天下太平”等吉祥的对联,所以,彭老师很容易满足大部分人的需要。

    不过妈妈每年总是要自己作对联,然后请彭老师提修改意见。

    妈妈没有村里其他人那样博爱,她总是想表达自己的希望,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对联,她叫晓冬,也叫复莲,于是她会让彭老师写上:“拂晓红日徐徐升,年冬迎春色色新”。对联前面的四个字刚好是妈妈两个名字的谐音。

    从这副对联来看,那个时候妈妈虽然遭遇了生命中严重的挫折,爸爸很多年都不能陪我们过年,但妈妈显然还是对新年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不过,她将更多的希望放在我们身上,我们长得大一点得时候,妈妈开始觉得自己老了,她在房间里贴了一副对联:“莲荷逢秋休,泉水更加明;冬月枯木朽,玉石山中现。”莲和冬都指的妈妈自己,而”泉“是哥哥的名字,”玉“则是我的名字。其实,爸爸平反回来得时候妈妈也不过35岁。

    还有一次爷爷被舅舅叫到外婆家写春联,妈妈回到家里听说后非常紧张,她说爷爷写的字一笔一划像小孩写的,贴出来太丢人了,当她气冲冲地赶到外婆家时,对联已经贴下门口了。

    让妈妈大为吃惊的是爷爷毛笔字非常好看,她才想起爷爷曾经当过私塾先生,从小练习的是软笔字,而她跟爷爷通信的时候看到都都是爷爷不熟悉的硬笔字。

    所以,对联对我们家来说不仅仅是喜气,还有寄托希望和表现才华。

    《朱湖》

    (5)团年/守岁

    大年三十这顿团年饭是非常隆重的,团年之前要放鞭。不管家里多少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少于十道菜,家里人多的话(其实每家人都不少)十几个菜是非常正常的。

    每家春节前都要杀年猪,不同部位的猪肉可以做成不同的菜,比如猪头是在杀猪的当天就做成卤肉,那个时候没有冰箱,不过以湖北过年时候的气温,卤好的肉放几天问题不大;腊肉用来做主菜或者配菜,或蒸或炒或炖,可以做出好几道菜。

    新鲜鱼是团年饭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而且通常,这条鱼放在桌子上是不会吃完的,当天的米饭也不能吃完,意为“年年有余”。

    团年的时候首先要摆上筷子、酒杯,先叫已故的先人回来喝酒,等一会再把酒杯里的酒倒在地上;接着端上米饭,将筷子搁在饭碗上请先人吃饭;然后把碗上的筷子拿下了,给他们接碗,于是,我们便开始团年了。

    明明差不多每天都要见面的,但三十那天我们有任务,必须到舅舅和姨妈家里请代表到家里来团年,当然这绝对只是我们家的习惯,不是风俗也不是规矩。于是我每到一家就要吃一顿年饭,除了小姨家离得太远,我每年其实都要吃三顿团年饭。

    一年之内最大的树兜是留给守岁时烧的,大年三十晚上围着一颗大树蔸烤火守岁是一年之中最神圣的夜晚,也是我们最愉快的时光,火堆傍边通常会又放一个烧水的罐子,烧好的水大家轮流去洗燥。

    我们围着火堆可以烤糍粑,看在糍粑鼓起来;或是将生的鹅米豆或豌豆放在烧过的但还没有熄尽的灰里,听这些豆子烧得啪啪直响,整个屋子香气弥漫。

    那时候我们村里几乎没有钟更没有表,大家守到实在顶不住了,估计过了晚上十二点了才会去睡觉。但正月初一出行的时间不是零点,因为我们无法把握这个准确的时间,出行通常都是在正月初一早上,天快亮了才会放鞭。

    《朱湖》

    (6)拜年

    大年三十洗完大澡,等到正月初一换上一身新衣服,或是磕几个头从长辈那里领到压岁钱,然后到外婆、姨妈家拜年,都充满了仪式感。

    其实我们家距离外婆和姨妈家非常近,外婆和姨妈家干脆就是邻居,我平时有一半时间是住在外婆家里的,学校就在外婆家的门口,对我来说外婆、姨妈家就像自己家一样。但正月去给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父姨妈拜年的时候感觉与平时不同。

    首先拜年的时候都要穿上新衣服,觉得自己走路都变得轻快了;其次是拜年手上必须拿上黄草纸打的点心包;然后呢,去拜年的人一定要吃一顿主人做的饭的;晚辈给长辈拜年还可以拿到一份压岁钱。

    我感觉自己长大似乎并不是因为时光转到了新的一年,而是这些礼节让我感觉自己长大了一岁。

    我们那些手工制作的年货家家都有,是不会拿来拜年的,我们会从小卖部里用草纸打几个包,包上红糖或者点心去拜年。云片糕、鸡蛋糕是当时最好的点心,不过我们并不敢随便吃,大概也是这一家拎到那一家,所以我们平时吃的是我们自己做的年货,而拜年的大部分都在村里转,年过完了留在谁家便可以吃了。

    最兴奋的是每到春节,在荆州城工作的小姨、小姨父就会带着两个表妹回来住很久,这对我们来说增加了非常多的节日气氛。而且小姨每次回到朱湖都仿佛要带给我一个陌生的、遥远的、我企图到达的新世界。

    《朱湖》

    (7)玩春景

    过年显然不仅仅是自家亲戚拜拜年那么简单,从初一到十五,经常会有各种热热闹闹的活动挨家挨户轮流转,比如山盘古、舞龙灯、舞狮子、彩龙船,总之,凡可以赚钱的热闹戏法朱湖几乎都有,我们叫“玩春景”。

    我不知道这里的习俗来自哪里,几乎能想到的都能做到。大家认为春景到家里可以除邪,闹过以后这一整年家里便会兴旺发达,所以,只要有人玩就一定会有人给钱,钱不多,一毛、两毛的,或是给一盒圆球、游泳烟,但一个春节下来这些龙灯、狮子的收入可不少。

    有些春景的名称让人很烦恼,比如说“山盘鼓”和“山鼓”形式都差不多,山盘鼓一般两个人,一个打鼓,一个人敲锣,厉害的人一个也可以;山鼓是在老人去世后唱的架子鼓,打鼓的人与春节打山盘鼓的基本上是同样的人,只是唱词不同罢了。

    山盘鼓的唱词比较喜庆,一般的唱词要么说自己辛苦或者夸老板。比如“打起个山盘鼓,真正是学得苦,卖掉家当制锣鼓,你说辛苦不辛苦?”或则类似“不要怪我走得慢,一个大姐长得真好看,想要过去看几眼,又怕大姐不喜欢。”

    而山鼓主要是讲老人的平生,为儿女操心之类的事,唱腔比较悲伤,带着欣赏去听感觉像音乐;带着感情去听感觉想流泪。

    邻村郑和有个“小天明”是我们那边方圆几十公里最厉害的鼓手,清瘦、幽默、且不动神色,把别人都唱笑了他自己从来不笑,把别人唱哭了他也从来不哭。每次小天明来打山盘鼓我都会跟着他跑很远。

    有一个春节,我兴奋地跑到姨妈家:”快点,快点,打山鼓的来啦!“结果姨父对我怒吼道:”妈的,山盘鼓就是山盘鼓,什么山鼓啊!“我突然意识到我口里说出的山鼓是多么的不吉祥,这可是正月啊。

    我们正月初一不倒垃圾,否则才富会被倒掉;不能拿针,否则这一年会发生争吵;正月不能说”死“‘、”鬼“之类的字,否则这一年可能不吉利。

    那个春节将山盘鼓说成山鼓,我生怕姨父的母亲严婆会去世,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整年,直到过到第二年的正月初一,严婆一整年喷嚏都没有打一个,我的罪孽才算减轻了。不过从此,我己住了春节打的那个喜气洋洋的鼓叫”山盘鼓“。

    《朱湖》

    我离开朱湖走了很远,我们离开朱湖也走了很远,很多事情都已经忘了,但不能忘记的是那时候的味道:年的味道,春节的味道,朱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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