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主体的多元主义是一场骗局,它一开始就身处不可实现的困境。因为它一方面要建设一个没有主体的未来,另一方面它又需要必要的主体相信自己在多元世界的兴盛,好让它为建设这样的未来出力。
但是,如果一个主体必须维护异端的存在,必须鼓励越来越多地反对自己,又哪里能自称兴盛?
如果善不能打倒恶,如果上帝必须看着撒旦引诱他的子民,却又无能为力,究竟什么文化才能胜任这样的主体?
这使得多元世界的建设面临两难:
多元世界有一个强大到足以完成它的主体,但倘若这个主体并不意在维护异端的存在,它的强大也势必可以将异端轻易地抹去。
况且对于任何试图将自己的信仰落实为普世价值的文化共同体来说,多元世界都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有一套充满具体内容的道德伦理要传播,只有传播的兴盛才能够印证那些道德伦理对于它们信徒的许诺。然而多元世界,恰恰是破坏那些一元许诺的东西。
多元世界的未来让既有文化的许诺始料未及。它们无不畏惧多元世界的崛起,却又不得不顶住压力,以维护多元的口吻自居。
多元世界的建设看似进入僵局,但时代总是有祂自己的声音。
《Gigantic》伴随着人类对于现代社会更深入的理解,一片崭新的天地正在先前的虚无中生发,既是一种承认多元的魅力,又是未来建设多元的主体,也有助于让既有的文化告别在多元世界的未来面前自欺欺人的陋习。
未来,多元世界的主体必须维护异端的存在,并鼓励越来越多地反对自己。纵观人类的历史,只有科学才拥有这样的发展经历。
没有谁能够作为多元世界的主体,去维护一套凌驾于具体内容之上的程序性道德,除非这个主体是科学主体,这种程序性道德是被称作科学方法的看护守则。
以科学研究为主体的多元主义对其它文化共同体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当他们对科学研究持怀疑态度的时候,需要与科学研究保持距离,以无知来换取科学主体的默许。
这样,唯一能够用来实现一元世界的力量,就是用来维护多元世界的力量,但是这力量掌握在必须维护异见、培养异端的科学主体手中,而不是认为异端终将被自己统一的文化共同体。
有助于科学研究的多元主义才是可持续的多元主义。因为科学会将不同于自己的对象作为工程的素材和实验的样本。作为多元主体的科学研究,没有任何理由改变,或推动异端的毁灭。在为科学服务的多元世界,反科学异端将在无知的保护下自由地发展。在抑制了拯救必亡之物的冲动后,为了维护多元世界而存在的科学主体毫不屑于将它们消灭。
科学的先进体现在反科学的无罪。科学不会干涉人类反科学的自由,或者说,科学对消灭反科学的行为漠不关心。但是反科学者必须在科学主体面前做出抉择:是要抵制科学,与科学研究保持距离,还是要认同科学,拥抱研究带来的改变。总而言之,反科学者不能既使用科学新近的成果,又不承认科学应有的神圣地位。这种矛盾的状态首先导致的是对其无知的破坏,然后,则是知识过载引发的文化传承的溃败。
保护无知,是科学主体默许反科学的存在唯一必要的信赖。
遗憾的是,反科学者不能期待科学会面临这样的抉择。因为这些抉择乃是为了应对一元带来的包容力的缺失,以及确保维护多元的力量不受一元许诺的驱使。科学把材料和样本的多元视作自己兴盛的标志,多元的丰富程度直接与科学主体的自我评价挂钩。在这样一种主体文化的驱使下,多元世界的守护者没有任何理由损害多元的利益,损害他们精心维护的文化博物馆。
科学是对于人类社会最大的包容。祂不仅维护异见,甚至鼓励前所未有的异端的出现。因为更多、更丰富的反科学材料和样本,也意味着科学拥有更多探索世界的资本。随着科学研究更高密度地展开,多元主体也将获得对于多元世界更深刻的理解。
这种放任撒旦引诱人类,把上帝留在死后世界的思想对于一元许诺的信徒来说或许过于冷峻了。
但是冷静地思考不过是为了让人类避免残酷现实的拷问。
如果历史选择多元,这便是唯一的出路,如果历史选择一元,科学的成果也能凭借其无二的暴力成为唯一的出路。但到那时,迎接人类的就不再是维护多元世界自由的科学主体,而是要把一切人类的生活都纳入管理的数据主义。那时唯一的上帝,只可能是大数据运算中枢的核心。
时代的潮流不可阻挡,但人类还有引导和变速的余地。
2017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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