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进程与是否发生过暴力革命有关吗？

笔者在《毛泽东思想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概论》一课上曾经听闻了一种观点：暴力革命对于现代化进程而言不是助力反而是阻力。例证如下：凡是通过暴力革命走上现代化道路的国家如法国、俄国、中国，其现代化进程往往辗转徘徊，充满了艰辛与曲折；这是因为暴力革命代表着各方势力不愿意向其他势力有所让步妥协，只能以暴力手段征服对方；暴力虽然扫清了障碍，但由于传承和社会环境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故而现代化进程要么进展缓慢要么误入歧途，因此现代化程度往往不及未进行暴力革命的国家。反观英国、日本、德国，在现代化进程中没有选择暴力手段，这就使得各方势力不得不学会向其他人让步妥协，一方面保证了传承和社会环境的相对安定不受破坏，另一方面也为日后的缓和乃至合作留下了余地，有利于国家的长远发展。由此得出结论：暴力革命对于国家的现代化进程非但没有帮助反而会带来破坏。

应该说这种观点非常具有独创性，因为传统观念上认为暴力革命在现代化进程中会起到扫除障碍、破坏统治阶级统治基础的作用，从而有效地推进现代化观念和制度的推广和实施；而这一论调另辟蹊径，从暴力革命对传承和社会环境的破坏入手，再援引现实中的案例作对比，最终得出结论，非常好的体现了质疑和批判的精神。

那么这一论证过程是否天衣无缝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作者忽略了这样一个问题：现代化不像物理、化学上的参数那样可以定性检测定量描述；这也就使得我们无法非常精确地比较国家之间的现代化程度，事实上我们对于不同国家的现代化程度的描述更多是一种粗糙的概括，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观感受；更不要说不同的国家现代化进程还各有不同：开始时间有早有晚，起始状态有高有低，有的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有的辗转徘徊断断续续甚至长期停滞。因此想要比较现代化进程与革命的关系自然难上加难。在这样一种状况下，作者简单粗暴地得出这一结论未免有些草率。

不过，尽管现代化程度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不同国家现代化过程中走过的不同道路也堪称错综复杂，我们依然可以基于模糊的概念和复杂的关系整理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比较国家之间现代化进程的体系，并由此进一步阐述暴力革命与现代化进程的关系：

①：现代化的“效率”：在物理中有一个衡量物体运动距离的物理量叫做位移，最好的比较物体运动状态的方法就是求取其时间并通过位移与时间的关系计算其速度——众所周知，物体的运动状态由动量（质量乘以速度矢量）、位置（长宽高加上时间组成的时空坐标）和自由度（摆动、振动、旋转等）三个参数衡量——同理，如果把现代化程度比作位移，那么只需要用现代化程度除以时间就可以有效地计算出现代化效率。当然，因为我刚刚提到现代化程度无法精确计量，所以我们采用这样一种方法进行比较：选取现在表观相同的国家，找到其现代化进程开始的时间和当时的现代化程度，再看他们从起点到现在经历了多长的时间，就能从感官上比较两国的现代化效率；同理，如果两个国家几乎同时起步开始现代化至今，那么也只需要比较两国现在的现代化程度即可得出其效率高低。由于位移不讨论中间状态，只考虑起始状态与终止状态，所以我们只考虑起点与终点。

②：现代化的“质量”：这里探讨的主要是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达成的成就与付出的代价的比较。越小的代价换来越大的成就则质量越高。

③：现代化的“自由度”：自由度探讨的是物体大小与形状体现出的运动状态，这里所说的自由度包含两层含义——第一层是指现代化进程的平衡度，综合来看现代化程度相近的两个国家，往往也会互有长短各有千秋，这就体现在二者现代化的平衡度上；打个比方来说，有的国家经济发达国力强盛但制度建设、国民道德教养与思想启蒙等方面基本处于婴儿期，有的国家虽然小国寡民实力羸弱但却有着多样的思想文化、完备的制度和极高的国民素质，还有些国家两方面比较均衡，国民的思想启蒙初步完成经济也稳步发展，那么第三种国家就是自由度比较小的国家，现代化比较平衡。第二层含义是指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与外界的关系，比方说是否有对外战争、是否有大规模的对外交流（通商、传教、学术传播等）等等。囿于笔者的能力，第二层含义就不作太多的探讨了。

有了效率（速度）、质量、自由度，加上已知的现在现代化程度（时空坐标），国家的现代化状态（运动状态）就可以比较好地确定了。

有了比较体系，OK，让我们从头开始。

首先，关于现代化程度，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衡量：经济实力、科技发展水平、国民思想启蒙与文化教育（即所谓思想观念，宗教信仰等因素亦考虑在内）、国家制度（政治、经济发展、分配、法治建设等）、对外关系与国际影响力、国民素质与人文关怀（基础设施建设、道德、国家福利与人权保障）。这里没有列入军事实力、社会稳定程度与民族认同感主要是因为很多国家更多是对军事发展并不上心而非无力发展军事（欧洲国家居多）；很多移民国家也没有民族一说，更多是对于同一理念的认同；社会稳定程度其实很难比较，有的国家治安很好但人民怨声载道对社会充满了负面情绪，有的国家虽然整天枪击抢劫但是国民对于社会整体比较乐观，因此这里不予考虑。

在考虑了这些因素之后，我们可以列出一些大致的现代化程度相近的国家：

第一梯队：瑞典、荷兰、瑞士

（经济实力雄厚且有发展的动力、有相当的科学技术研究成果积累并且至今在科学研究领域占据领先地位、整体思想观念多元个人发展非常自由多样、国民教育发达素质很高、制度完备且贫富差距很小、基本没有阶级固化、对外关系开放且与大多数国家交好、基础设施建设完善、对人基本权利和法治精神的尊重高于一切）

第二梯队：芬兰、丹麦、挪威、 英国、法国、德国、卢森堡、比利时、美国、加拿大

（在以上方面有很高的建设成果但总体尚有不足或有明显漏洞，如美国贫富差距很大国民素质参差不齐，北欧诸国普遍阶级固化严重，卢、比小国寡民综合国力欠佳等）

第三梯队：日本、其他西欧南欧国家、新加坡

（在以上方面建设成果显著但仍有很大上升空间，其中以西班牙为代表的南欧国家相对处于发展停滞状态且领先学术成果很少，日本、新加坡国内的思想观念和国民发展方向都比较单一且前者有军国主义为代表的落后思潮抬头的趋势）

第四梯队：韩国、俄罗斯、中国、印度、巴西、阿根廷、南非以及全部东欧国家

（在以上方面取得一定的建设成果但是发展很不均衡，存在致命的缺陷，例如中国受制于传统思想糟粕观念革新缓慢，俄罗斯家底雄厚但基本丧失了苏联时代在科技和经济方面的优势，东欧国家与金砖三国均由于历史文化等原因经济文化基础较差基建更是薄弱。这些国家都有极大的发展潜力但是如果不能弥补自身的软肋很有可能会在未来的发展中落后）

第五梯队：阿拉伯诸国、亚非拉发展中国家

（现代化成果比较有限，像阿拉伯诸国在思想解放和政治经济体制建设方面完全是0，亚非拉国家往往只在一两个方面可以看到显著成果，其他方面大多是原地踏步。如果不能在全球化与科技革命思想扩张的浪潮中奋起直追的话这些国家有可能遭受全世界发展不平衡带来的灭顶之灾）

第六梯队：朝鲜

（基本没有现代化建设可言甚至还在倒退，扁鹊三连）

那么我们只需要在统一梯队的国家之间比较时间就能得出效率。

以这一论调的提出者列举的法国、英国为例，法国在大革命期间（1789~1799）由法治极度欠缺的君主专制开始现代化进程，迄今已有200余年，乍一看似乎很长，但如果和同一梯队的英国相比那就未必了——英国的现代化进程从光荣革命（1688~1689）开始，当时英国处于法治刚刚起步的君主专制时代，起点稍高但是时间反而更长。可见在效率上法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从质量上来讲，法国由于经历了拿破仑战争和之后长达二十多年的政体徘徊，社会建设停滞，代价不可谓不惨重；英国整体来讲则比较平稳，维多利亚时代甚至开创了日不落帝国，用更少的代价换来了相同甚至稍多的成果（如果日不落帝国能维持到现在那就是碾压性的优势了），因此英国的质量更好。

自由度是比较难对比的，两国整体发展水平都比较均衡，法国经济稍强观念多样但宗教保守势力也比较多；英国有更多的学术成果但从此前的脱欧风波来看这个国家的思想观念和国民素质相对还是比较不平衡的。我个人认为两者半斤八两。

综上，经历了暴力革命的法兰西非但不处于劣势，效率的碾压还让它的“动量”稍胜一筹；英吉利虽然没有经历过暴力革命，但也并没有取得什么压倒性的优势，因此称不上优越。如果仔细比较的话就算按照作者自己的标准一样会打脸，作者的结论并不成立。

再看俄国，应该说俄国开始现代化的时间其实很晚——一般我们以1861年农奴制改革作为俄国现代化进程的开端，且俄国起点就明显低于英法德等国。效率上就不具备可比性——如果真要比拿同一梯队的韩国或许比较好，韩国可以说是一个短时间取得巨大现代化成果的范例；但是韩国本身存在其他的理由让我无法把它与毛子相比，因此这里不作比较。俄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高昂代价就不赘述了，其现代化的巨大不平衡性（高“自由度”）或许也注定了俄国会是文章开头的论调最大的有利论据。

等等，或许？

对，或许，因为我并不认为俄国的现代化问题与暴力革命有关。与其说是暴力革命或者共产主义导致了苏联乃至俄国整个现代化进程的悲剧，不如说是制度缺陷导致的不受约束的权力让这个国家生灵涂炭。当然，暴力革命在其中也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但正如我之前所说：催化剂虽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反应速率、反应进程乃至反应走向，但它与化学反应是否发生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因此并不能够得到“暴力革命必然阻碍现代化发展”的结论。

最后再来看看日本。如果作者真的对历史有比较详尽地研究的话就会发现其实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后所谓的现代化更多是一种军国主义化的倾向——天皇权力没有因为改革而被削弱反而愈加强化集中，这又加剧了千百年来日本神化天皇带来的国民盲从与愚忠的风气，进一步阻碍了制度改革与观念革新；民主、法治、自由、平等……这些让资产阶级傲世全球的好东西日本弃之如敝履，反倒是对军国主义的殖民扩张顶礼膜拜。如果说法国走了弯路，俄国最多算是条歧路，那么日本现代化的前半段历史就是不折不扣的邪路！而在二战之后，美国为了彻底根除日本的军国主义强行在日本推行了民主化改造，这才逐步地让日本的制度和观念有所改良，从而使现代化道路步入正轨。可以说，如果没有美帝这个强有力的外界势力的干预，那么日本很有可能会成为朝鲜和纳粹德国的混合体：疯狂、极权而且富有侵略性。事实上，正是同样的缘由让我没有把韩国和俄国相提并论——韩国在建国的初期因为美国的影响而确立了相对合理的现代化道路。要我说，美国靠着实力和发育步步为营达成现代化，英法德都是靠运营逆风翻盘，新加坡和韩国是跟着一个好队友躺赢，而小日本就是直接TP到了对面水晶然后一下子拆了它（这种行为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开挂）。因此，日本也不能作为“暴力革命必然阻碍现代化发展”的论据。

由此，大家会发现，同样经历了革命或者同样没有经历革命的国家，彼此的现代化进程和最后的结果也有可能天差地远——当然也有可能殊途同归。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暴力革命与否跟现代化进程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在现代化过程中，是否选择了正确的方向、是否顺应客观规律、是否适时调整自己的路线包括是否有不可抗力因素等等等等，而是否发生了暴力革命仅仅是所有变数当中很小的一个，对于最后的结果并没有确定的影响。因此与其纠结于暴力革命与现代化的关系，不如审视一下自己的方向、路线、规律或者周围的环境更好一点。综上所述，现代化进程与是否发生过暴力革命没有必然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