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生了

我妈生了，就在刚刚。

天快亮的时候我不时觉得周围有股强大的力量推挤着我，好像我的小世界要爆炸了。周围不时有人来和我妈说话，有人给她加油打气，有人给她送吃送喝，我妈都不做声。

我只是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悄悄发抖，然后心里默默地想，总会过去的，过去一秒是一秒。她干嘛总这么要强，干嘛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喊出来，我纳闷。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一股浪潮向我涌来，哗啦一下，我就来到这个世界了。我小心吸了一口气，嗬！真凉啊！

没错，我是我妈刚生的儿子。人们都不知道胎儿是有认知和记忆的，我们既能听懂外面的世界，也能听懂母亲的内心世界，不过随着我们喝上第一口奶，我们的记忆就被慢慢冲刷掉了，变得像一张白纸一样任由世界写写画画。

我正在被护士清理，还没有见到我妈喝上我妈的奶，所以我还记得这个和我合体近十个月的女人她的一切心思。

我有点紧张，不知道我妈喜不喜欢我，她怀孕时是有点嫌我的，因为我让她从白天鹅变成了大母鹅，她心里是这么想的。那时候她正在准备冬天的芭蕾演出，我奶奶天天催生，我爸也觉得晚生不如早生，我妈拗不过他们，本来只想和我爸做个实验，谁曾想一发命中。

于是我妈幽怨地脱下了舞鞋，刚知道我已经在她的身体里生根发芽的时候，我妈虽然也很激动新奇，但大部分时候她还是在怪我的，或者说怪婚姻剥去了她的自由。她理解不了她婆婆，我奶奶，还有我爸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养育孩子这项事业，在她眼里人生要自己做的事都做不完，哪有功夫再去照顾另一个人。

我甚至听见她跟我姥姥说，下辈子不要再让她结婚了，她想自由自在的一个人过，她还说，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我是个不婚主义者，尽可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别被家庭牵绊。

一开始我总是觉得我妈不接受我也不爱我，直到有一天我听见我妈和我爸吵架……

那天是我妈生日也是她和我爸的结婚纪念日，我妈一睁眼就等着我爸的甜言蜜语，可是我爸像没事一样洗脸刷牙上班去了，我妈爬起来站在镜子前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里又难过又委屈，心想她爱了那么多年的初恋，她一心想嫁的人怎么变了。

等到晚上，我爸还是没啥表示，于是我妈就给她闺蜜发微信说，慎入婚姻！偏不巧被我爸看见了，于是我爸破口大骂，甚至说出了离婚打掉孩子这样的狠话。

我妈没跟我爸吵，她觉得那样没素质，也不是真爱该有的姿态，只是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晚上，我也跟着很难过。

第二天我妈摸着肚子说：“宝宝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妈妈不是故意的，爸爸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控制不住他的脾气，不过妈妈会尽力保护你和咱们的家，因为这是妈妈自己的选择。”

不一会我听见门铃响了，好像是我爸送来一捧花，我妈高兴地把花捧在怀里，沉沉的都压到我了，我第一次认识到，女人真好哄！

但同时我也感受到了我妈的矛盾，她是个理想主义者，理想中的婚姻应该充满了仪式感，但我爸不是这样的人，至少没钱的时候他不爱搞这些名堂。我妈以为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最重要的，但后来才发现这只是个前提，有很多东西还是离不开物质基础。

比如她看见人家的宝宝过百岁宴都请专业的场布公司来布置，她也幻想赶紧恢复好身材，穿上闪闪的长裙像结婚时那样美，抱着我出现在舞台上接受祝福。这些美好不是虚荣，只是她想要的仪式感。

但她并没跟爸爸说过这些想法，因为她知道这真的需要富裕的钱，但我妈认为女人不是生孩子的机器，男人也不该是养孩子的机器，所以她不怪爸爸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她的想法，而且她很爱我爸，也很了解这个男人的局限，她不想靠说教和埋怨改变别人尤其是她爱的人，于是就一边劝解自己一边暗自发誓要再努力一点，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所以我妈也当然不是不爱我，起初她只是还没准备好当一个母亲，她只是觉得她创造的世界还不够好，不想急着把我带到这个世界。除了她想要的家庭仪式感，她的年少时的舞蹈梦还没有完全实现，她不想让我，她的孩子，看见她被岁月磨平逐渐凋零的样子，她想永远绽放。

不过随着我们的融合默契逐渐加深，她的心态平和了许多，开始接受婚姻孩子带来的诸多约束，她曾对我说，她很感谢我，让她有了做母亲的一次选择，虽然选择仓促，但是我教会她怎么摆平变化重重的生活。

所以怀孕的时候其他孕妇都喜欢坐在一起说说自己身体和心理的不适，抱怨一下家人体察不周什么的，我妈偏不，即使家人问她是不是恶心厌食？是不是走路沉重？是不是起夜失眠？我妈都一口否认，偏说她好的很，可是只有我知道，该遭的罪她都遭过，只是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和别人，即使有了孩子她也要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

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人家妈妈都是静卧休息没事逛逛商场，我妈整天带着我锻炼不说，上班考试读书写作旅游，一样都没落下，把我好一个折腾。

昨晚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即使痛也不想喊出来，她把一切看作是自己的选择，而自己的选择她不愿让别人分担分忧。

我这个妈妈可真是有点倔强，以后她对我会不会要求也很严格，在肚子里时我常常这么担心。我听见她和我爸说，以后要让我多待在男性家人身边，她不想和我过于亲近，让我变成个妈宝，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

她还暗自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笠舟，出处是范蠡游历五湖雨笠扁舟，她希望我也能走遍这个世界的美好，不受羁绊。只是爸爸说起名字要尊重爷爷的意见，我妈默而不语有些遗憾，不过要是我喝了奶还记得这个名字，以后可以当作我的雅号，毕竟这是我妈对我的期许。

想着想着，护士就把我推到病房了，光线有点刺眼，但我还是眯着眼睛看见了我的妈妈，挺漂亮的一个女人。眼睛细长细长的，鼻子翘翘圆圆的，对我笑的时候还有对甜甜的酒窝。虽然现在看着有点憔悴，但比我想象中的可爱，甚至好像个小女孩儿，怪不得曾经那么害怕我打乱她的生活。

我妈坐起来，好像要撩起衣服给我喂奶了，别说还真有点饿！妈妈，我要开始失忆了，别忘了你的梦想，也别忘了你曾想让我做个自由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