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兰又梦魇了,她惊叫一声醒来,发现自己一手拿着剪刀,正朝自己脖子上戳。
剪刀是她昨晚放枕头下的。因前两个晚上做了噩梦,她便学姥姥的法子,在枕头下放了把剪刀“镇邪”。
可是不管用。
这回她梦到了一群戴狰狞面具的人。一个个穿着戏服,打着灯笼四处寻她。她躲在一片残垣断壁间瑟瑟发抖,蓦然,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大白天的做噩梦!杨兰慌了。
她打电话给出差的丈夫刘卫,男人一番不痛不痒的软语安慰后,说:“实在害怕就开着灯睡吧。”
杨兰挂断。
十几年老夫妻了,二人很少互发微信。如果不是怕得要命,杨兰也想不起给丈夫发消息。
她心里仍然惴惴,于是告诉了闺蜜灿灿。
“是不是睡觉姿势不对?”灿灿问。
“不是。我睡觉一向规矩,可这几天一闭眼就梦魇。以前从来没有过。”
“是不是老刘不在,你一个人睡空得慌啊?” 灿灿笑道。
“他出差也不是一次两次,以前也没有这样过。”
其实杨兰和刘卫几年前就分房睡了,起初是因为拌嘴,后来因为杨兰宫外孕,接连两次流产,两人决定分开,时间长了倒习惯了,早晨各自出房,像住宾馆的同事。
“那……屋子里莫非有不干净的东西?” 灿灿说。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灿灿想想回道:“迷信的说法就是,屋子里有邪祟。”
邪祟? 杨兰有些狐疑。
她不愿意相信这种解释,毕竟是受过大学理科教育的人,虽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也不信鬼神作祟。
“这东西吧,有时也不能不信。” 灿灿道。
2
“兰兰,今天我算了个命,”
杨兰躺下,发现刘卫给她微信留了一大堆。
“我其实也不信,被老九拉去算着玩儿的。算命的是个乡下老太太,她说了两件事,把我说毛了,”
杨兰好奇地往下看,她不信刘卫这种最彻底的唯物主义党员会信迷信。
“第一件事你知道,就是去年我开车栽沟里那事,她说和冤亲债主有关,”
杨兰心想,车祸这事儿很多人知道,说不准老九是那老太太的托儿。
“第二件事儿,我都没告诉过你。老太太说我们家有个少女冤魂。她应该说的是我表姐。”
杨兰头有些发胀,这怎么还扯出表姐了。
“我父母当年结婚一直不生养,我表姑家好几个女儿,于是把四女儿给了我们家来‘引弟’。也是巧,一年后我就出生了。”
杨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听说过这种收养女儿引弟弟的事情,没想到刘卫也是这么被一个女孩“引”到世上的。
“表姐比我大三岁,对我很好,也勤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挨爹娘骂,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起早贪黑帮父母干活。
我上初中后住读,表姐进城打工,每星期都给我送好吃的,还帮我洗衣服。可初三那年,她突然喝敌敌畏死了。临终前还给我织了一套大红的毛衣毛裤,那几天我哭得没法上课……”
杨兰看得鼻子发酸。她想起刘卫确实有套红色毛衣裤,已经褪色变薄,可刘卫一直不扔,搁在主卧室旧皮箱里,不说都记不起来了。
但刘卫为啥从来不告诉她这事儿,还有前年去世的公婆,原来嘻嘻哈哈的丈夫心里,竟藏着这么悲情的故事。
“太晚了,明天回去跟你细说。你关好门窗睡吧,主卧易做恶梦就睡书房吧。”
3
杨兰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白天没睡好,眼皮有点沉,心想这回肯定睡到天亮。
可是刚一闭眼她就清醒了。脑子里回想刘卫的留言,冤亲债主?莫非刘卫的车祸与这表姐有关?
刚才只顾看也没问他,杨兰翻身打开手机,手机电量只剩5%,她赶忙去主卧取充电器,可刚拿起充电器,灯灭了。
停电了?
杨兰开门去看电表箱,电表箱显示屏黑黑一片,楼道里应急灯发出暗绿的幽光,电梯的数字也不再发亮。
杨兰沮丧地回到书房和衣躺下。手机电量剩了3%,马上就耗完了。杨兰关好门窗,没有拉窗帘,她想让窗外月光照进来,太暗了她也睡不着。
她强迫自己闭眼,心中念起了数字。灿灿说她数不到三百就能睡着,杨兰打算数到五百。
而其实数到一百多她就迷糊了。可她分明又是清醒的!
她听到耳边噪声嗡嗡,一个女声捏细了嗓子唧唧怪笑,她就在门口,披着头发。
是刘卫的表姐吗?
不,一定是做噩梦了。杨兰想睁开眼,她知道睁开眼就好了。她努力挤了挤眼皮,睁开眼睛,可那些声音还在,而且一高一低呼应着……
不,自己没醒,是梦中梦。杨兰继续挤眼皮,这次她看到了屋子里的摆设,白瓷笔筒泛着微光。
杨兰不敢睡了,她坐起来靠着枕头,打算一坐到天明。
可是她还是睡着了。梦里是残垣断壁,影影绰绰的有人在穿梭寻找什么。
“找到了!” 有人喊。
一群穿着戏装的人提着一个女人向黑暗处走去,杨兰想看清那女人是不是自己,突然那女人回过头,杨兰惊得大叫,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可是杨兰觉得她在狠狠瞪着自己。
4
杨兰真正醒来是早晨7:30。
睡书房照样做噩梦。杨兰顿时懊恼起刘卫来,都怪他发的那些留言,扰得她心绪不宁,一晚没睡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电,隔壁的人已经在放着音乐做瑜伽。
杨兰浑身疲倦,坐了片刻,一头埋进枕头,她要继续睡。
“都这会儿了还睡?”
是刘卫回来了。
杨兰假装听不到,躺得死死的。突然,眼皮被软软的嘴唇亲了一下。杨兰受了惊一样睁开眼,尖声道:“干嘛?” 可“嘛”字说到后面,又带来点娇嗔。
“快起床,看我搞回什么东西了?” 刘卫道。
杨兰睁开眼,见刘卫手里鼓鼓囊囊提着一大包东西。
“啥?” 杨兰一骨碌坐起来。
刘卫一扯拉链,包里红黄白一堆物件儿。杨兰仔细一看,懵了。这不是清明节的金元宝大贡馍吗?
“干嘛呀你这是?” 杨兰有点失望,她不屑地瞟了刘卫一眼。
“嘘——,那老太太出的主意,晚间在道口摆贡祭奠一下,发送发送。” 刘卫道。
“哼哼,”杨兰冷笑道,“亏你还党员呢,居然搞迷信,你让别人看见怎么说你……”
“两码事儿!” 刘卫道。
“哎,你表姐这事儿,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她为什么自杀?”
刘卫脸色一变,眼圈红了。“我妈打了她,骂得她很不好听。”
“为啥?” 杨兰想起虚弱的婆婆,不信她有那么彪悍。
“因为我。表姐给我写了封信,我妈知道了。”
“写了什么?”
“唉,就是那年纪女孩胡思乱想的东西,我那时小,因为错别字多,我当笑话给我妈念了……”
杨兰脑子直嗡嗡,她白了一眼刘卫,问:“你表姐喜欢上你了?”
刘卫没有吭声。
杨兰脱口道:“作孽!那这表姐看来是报复你们了。”
“算命老太太是这么说的。先是报复我父母,然后是我……也带累了我们的孩子。”
杨兰本来一腔同情,听到失败的孕事也与此有关,更联想到这几次噩梦,她的愤恨立刻转向了“邪祟”。
“别怪她,兰兰。” 刘卫似乎猜到了杨兰的心情,“不管讲迷信还是真赎罪,我得按老太太说的去做这趟发送。”
5
渐进子夜时分,刘卫提着一包东西出门,顺便带走了那套红毛衣裤。
杨兰没有跟他去,她心里憋屈得很。她想起自己这十多年的日子,就像被人捉弄了一般。
等刘卫进门时,她已经钻进被窝, 枕巾上一大片泪渍。
刘卫傻傻站在她床前,半晌说道:“以后我们不要分开睡了,兰兰。” 听声音,显然刚痛哭过。
杨兰抽泣了一下,没有说话。
“夫妻分开久了,邪祟就会进来。老太太说……”
没等刘卫说完,杨兰放声哭起来。两个人依在一起,像久别重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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