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存在眼前的这盆佛手挂果了。
难得这样热带的植物在他的呵护下能结果,他看得喜悦,打电话跟园丁先生报了吉祥。放下电话,他把这盆佛手放到茶几上仔细观瞻,心里喜悦非常。看了半个时辰,他把佛手用军刀切下来几块,用指甲掐了一丝,放到嘴里尝了尝。一开始有股子草甜味儿,多汁的狠。随后就有股子姜香味。他把佛手放到自己的小电子秤上幺了幺。又去冰箱里取了了一点生姜,切片,放进小钵子里,加了两块方糖, 起火慢慢炖了起来。
北京天凉了,今天,冬至。
张倾倾一脸不高兴的看着王存在,问:
“你确定这个东西能喝么?”
“当然能喝了?我自己先喝了一盅了已经。”王存在信誓旦旦的说。
“你再喝一口我看看?”
王存在又喝了一口,做一脸陶醉状。
“甜的,”王存在说,“肯定管用。”
张倾倾一边咳嗽一边说:
“我不喝。那谁给我买止咳糖浆了。”
“啊,”王存在说,“那玩意儿有咖啡因,喝多了上瘾。”
“无所谓,”张倾倾说,“你找我出来就为这事儿?你能不能靠谱点儿。”
“我其实也不是就为你,”王存在说,“我也是想跟你分享一下我那佛手挂果的喜悦么不是。”
“你那佛手挂果啦?”张倾倾吃惊的问。
“是啊,挂啦!”
“真的呀,”张倾倾一脸狐疑的说,“不说热带植物北京不挂果么?”
“按理是不挂,我不是拿了园丁先生的真传么?屋里常年维持25度,从一个阳台换到另外一个阳台,就这样,它还真挂果了!”
“哇,你还真够厉害的。”
“一般一般,我也是跟师傅学的。”
这时候张倾倾的电话响了,对方显然是梁苑,张倾倾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声音立刻甜美三分.电话打完,张倾倾说:
“我得走了,晚上有事儿呢。”她转身就走,没两步,转头回来说:
“以后没事儿别来找我,我不想再给她造成任何困惑。明白没?”
然后她转身匆忙小跑,截了一辆出租车,飞快的走了。
王存在站那儿,陡觉天寒,他目送张倾倾远去之后,目光无目的逡巡了一会儿。他看到对面天桥上有一个妇女正在卖手套,对面街边一个大爷在麦烤地瓜,身边不远处一个妹子在发传单,进而他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盲道上发呆。等他反过神来,他就就近蹲在路旁,把手里的佛手汤给喝了。喝完之后他感觉整个气管都是通畅的,仿佛被扩张一般。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有点失落,于是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
张倾倾回到家,梁苑已经在楼下一脸幸福的等着她了。梁苑今天穿着一件高龄夹克,一条直筒仔裤,脚上一双高帮靴鞋。她身材高瘦挺拔,在冷风里看起来有一种高傲的孤独感。但是她的表情真是春风拂面。张倾倾一头扎进她怀里,她把双手捂在她的双耳上埋怨的说:
“没冻着吧?”
“有啊有啊,”张倾倾说,“耳朵好冷。”
梁苑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在她脖子里,然后还用它捂住张倾倾的耳朵。
“暖和么?”
“恩! ”张倾倾感觉着梁苑的体温,沉浸在一种莫大的幸福里。
梁苑是一个设计师。主要负责给手游设计动漫人物和场景。她的公司叫空中网,是一个在北京颇为有名手机内容提供商。公司规模不大,固定员工有三十几个,但是最近几年拿到了一些风投,开始大规模扩张。今年的人才交流市场,空中网的广告投放量很大,几乎每个会场都有他们的展台,招收应届毕业生。梁苑籍贯浙江义乌,父母都是生意人,常驻上海。梁苑从小家境就比较殷实,从未开口求过人,因此性格深处有着一种优越的骄傲。作为家里的唯一的千金,从小父母就极为疼爱,可谓言听计从,从未给予过多的管束。结果,梁苑就出落成了一个男人婆,她身体消瘦,从外型上看全然看不到女人的性征。而性格又刚毅,更是她接近纯爷们。
梁苑说:
“星巴克出圣诞新款咖啡了,去喝吧。我还想买个情侣杯子来用。”
“好呀好呀。”张倾倾自然言听计从。
中关村附近的星巴克里,梁苑和张倾倾分别点了太妃榛果拿铁与黑樱桃摩卡。咖啡味道浓郁,奶油醇香。两个人对面靠窗坐着。外面的各路民工熙来攘往,偶尔歪头往窗户里看的,都觉得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
“咳嗽好的了么?”梁苑问。
“好多了,”张倾倾说,“谢谢你给我买糖浆。”
梁苑把倾倾的手握在掌心说:
“不需要跟我客气,这样我反而觉得生疏了.”
张倾倾说: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狠细心啊.”
梁苑微笑着说:
“是你太脆弱了,由不得人不心疼。”
张倾倾不好意思的吸了口咖啡说:
“哎,梁苑,你说为什么我们两能遇到一起呢?”
“我觉得我们不是遇到一起的,我们是一直在找对方,现在才找到。”
张倾倾深情款款的看着梁苑,一言不发,半响她问:
“你喜欢我什么?”
梁苑说:
“你喜欢我什么?”
张倾倾说:
“我觉得你能给我安全感。”
“安全感?”
“恩,是的,”张倾倾接着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觉得你不会说走就走了。”
梁苑微笑了。
“真的,”张倾倾强调道,“看见你就感觉踏实了……”你顿了一会儿说,“但是男的给我的感觉就不太踏实。”
梁苑说:
“小混蛋,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当我是男的呢。”
“啊,”张倾倾说,“是的,但是那并不是说男的就好,那个是习惯的嘛,你长的那么英俊……哎,别老是我说呀,到你说了,你看上我什么了?”
梁苑挠挠头,说:
“我觉得很小女人,我喜欢你的眼睛……看起来很清澈……”
“你会跟我永远在一起么?”张倾倾突然深沉的问。
梁苑沉着的看着她,稳重的一字一字的说:
“我 永 远 都 不 会 离 开 你!”
这句话,让张倾倾突然泪如雨下,她想到了苗冉离开她时的最后一个背影。
梁苑把脸缓缓的凑到张倾倾的嘴边,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给了她一个柔和而温暖的吻。张倾倾一开始有点木讷,稍一会儿,她开始回应,并把这个吻推到一个深吻的地步。
这时候,外面居然下起来零星的小雪,这是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雪……
王存在此时怀里抱着他的佛手,坐在阳台边,从十二层往出去,同张倾倾分享的同一场雪。他内心深处有点说不出的失落。他表情肃穆,神态安详。靠在窗台上一言不发,两眼发呆。过了很久,当黑夜慢慢的晕染开来,他把手机拿起来,拨了一个电话。
“玩够了?”对方说。
存在很久没说话。
“北京下雪了……”对方说。
存在还是没说话。
“我这晴天,”对方说,“我对面的教堂上站着一只海鸟……”
“下雪了……”存在说。
“恩,我知道。”对方说。
“海鸟还在么?”存在问。
“飞走了,刚走,不过还会回来,”对方说,“他们喜欢站在那个教堂的顶上。”
“经常来么?”存在问。
“什么?”对方说。
“鸟。”
“经常来,”对方说,“这边有运河。”
存在又沉默了。
很久。
“来了,”对方说,“它又回来了。”
“还是刚才那只么?”存在问。
“不清楚,”对方说,“他们看起来都一样……”
“石榴……”
存在说:
“我……想……你……了……”
电话那边是温和的呼吸声和沉默。
存在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他的肩膀抖动着,我猜他哭了。
“今天是冬至……”石榴说。
存在擦擦眼泪,说:
“是么?你那有饺子吃么?”
“有,去中国超市买了,猪肉白菜馅儿的……你吃饺子了么?”
“吃了,”存在骗她说,“我在外面吃的。”
“你在哪儿?”
“我在家。”存在说
“我还在么?”石榴问。
王存在缓缓的放下手中的佛手,走到那个硕大的阳台玻璃边上。他在玻璃上四处寻找着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后来他把手机的flash打开,在玻璃上扫射着,终于他发现了一个退色的吻痕,它是那样的不清晰,以至于只要从光线从窗户射进来它就会被遮掉。而只有当flash从一个特殊的侧面照过来的时候它才能被发现。依稀间,嘴唇的纹理还在……存在透过嘴唇望去,还能看到文化大学主楼的灯火,这是他们相遇的学校,也是他们曾经青春的宫殿。
石榴又轻轻的问,“你玩够了?”
存在蹲在一旁对着免提说:
“不知道……”
“要回到我身边么?”
那是个十分漫长的等待,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双方都没说什么,任窗外的雪花飘舞。
存在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北京的街道敷着一层稀薄的新雪。整个城市,因为这场雪突然得到了某种统一性。原来各种驳杂的色彩在今天都得到了修正。相应的,人们的情绪也到了某种统一。见面之后纷纷讨论这场新雪,即使是往常不太投机的人,今天都能聊上两句。张倾倾跟管人事的张大婶聊了好一会儿关于有没有穿秋裤的事儿。这时候会计小李走过来,满面春光的给大家发请帖。张大婶雀跃的喊道:
“哎呀,小李,你要结婚啦!!”
小李一脸羞涩的说,“早不就告诉你啦?”
张妇女说:
“我还以为你就说说呢,没想到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小李笑着说:
“倾倾,请柬,”她边递东西边说,“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啊!!”
张妇女说:
“看看,看看,倾倾,还是你落后了。你还比小李早有男朋友呢,得赶上那。”
小李说:
“赶什么赶,倾倾还有的挑,我就是不成了,我求稳。”
这时候张经理一脸带笑的走过来从小李手里拿过请柬说:
“当领导的吧,最高兴的就是看着你们一个一个都嫁出去了,有了家啊,就稳定啦。你们这帮姑娘没结婚之前个个都没个谱儿。”
张妇女说:
“领导,那您得替我们倾倾操操心,你们家少爷从澳大利亚回来了么?”
张倾倾在一旁做娇羞状,内心戏丰富异常。当时她觉得有点羞愧,因为她自觉小李长的大不如己,结果居然先她成家。女人毕竟是女人,没人愿意娶她回来,就仿佛是商品中的残次一样的。不管她内心多强大,毕竟还是渴望为人妻。二来她埋怨张妇女当着大伙儿的面给她介绍对象,而且还是介绍领导的公子,搞得自己好像特想向上爬似的。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张经理说:
“不早说!! 我那孩子刚谈了一个老外,我还说让他就找中国人来着,你说我们以后跟这个老外儿媳妇怎么沟通啊?一句英文我也不会说啊。”
“哈喽啊,拜拜啊,这些也就够了。”张妇女说,“不过您是得多个心,这老外据说都是完全不照顾父母的……”
“可不是么。”张经理摇摇头到,“倾倾啊,要不你去把我儿子追回来得了。”
张倾倾当时心里就火了,心想你们这帮傻逼还没完没了了。明明就是为自己的儿子上了白人而自豪,却还要口口声声的说遗憾。还你妹把我也非要拽进去。这一切都跟我有关么?不就是小李结婚了么?结婚了不起么?不就是个长期的性合同么?犯得着每个人都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么?正想着,张经理大声说:
“大家听我说啊,大家一起去参加小李同志的婚礼,谁也不许缺席,酒不能少喝,人不能装怂,我们一醉方休第二天放假一天!”
但见办公室里骚动一片, 大家兴奋异常,纷纷调整坐姿开始交头接耳。小李那一刻站在办公室中央,仿佛天使降临,她的婚姻短暂的拯救了同事们枯燥的人生。而张倾倾立在她身边,觉得自己特别的多余……
这时候张倾倾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人,她想到了同学聚会那次那些成双成对的朋友,前段时候洪伟还来信说他要结婚了。洪伟上次聚会还单着,这一别几个月,他就要结婚了,人生无常,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紧接着她想到了梁苑,那个能给她无限安全和承诺的人,她想到无限的关于她的好,可是每当她想到她们可能的婚礼的时候,她就不自觉一身冷汗,因为她知道,她的母亲是没法面对这个婚姻的,而她又是那样的爱她的母亲。她正在为自己多舛的命运感到忧伤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慢慢升起了一个人。她觉得很是奇怪,因为这个人似曾相识却又不太清楚。她力图仔细辨析,却发现越是想看清越是看不清。后来她索性放弃,摇头待走。突然打了一个冷战,才想到这个人,就是王存在。
张倾倾想到了王存在同她在一起的这几个月的生活,她苦笑了笑。虽然她很嫌弃王存在的漫不经心,但是她发现一个秘密,那就是当她和存在在一起的时候, 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自以为是。那时候她可以不用装着,不用端着,因为王存在老是跟个缺心眼儿似的对很多东西都毫无知觉毫无态度。相比跟苗冉在一起的时候,她要松弛的多。苗冉总是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看着体面做事有规矩。跟他在一起,是那种接近优秀的感受。换句话说是一种见贤思齐的感受。而对于梁苑,她则有一种极为踏实的感受。这种踏实是梁苑的承诺带来的。她是那种可以一辈子爱她的人,而且,非常确定的是,不是因为性才爱她的。但是王存在,就像空气,从来不曾觉得他存在,但是当他突然消失了片刻,就感觉闷的狠……
张倾倾今天有点闷。
下班之后,她看到梁苑在门口等她了。两个人一起开车去了外婆家,吃了点东西之后 驱车回家。张倾倾一车无话,梁苑察觉出有些不妥。因为下雪路滑,也没得空问及原由。回到家里,梁苑温了一壶清酒,把桌子摆好,取了一点开心果。两人对面坐定。梁苑问:
“心里有事?”
张倾倾一言不发。
梁苑双手举酒。倾倾举酒,喝了一口。
“有什么事,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张倾倾眼泪在眼眶里。
梁苑兀自又喝了一口,温情脉脉的看着张倾倾。
“梁苑,”张倾倾说,“你会跟我在一起么?”
“会。”梁苑冷静的说。
“我是说永远。”张轻轻说。
“倾倾,”梁苑说,“看着我,我说过很多次,是永远……”
张倾倾哭的更放肆了,她喝了口酒说龇牙咧嘴的说: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说完她就痛哭流涕……
“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啊……”她接着说。
梁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俯身抱住她,吻着她的头发说:
“今天怎么了?平常你都挺高兴的啊。”
张倾倾回头眼泪八嚓的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点难过……”
梁苑微笑着平和的说: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不行的话咱们就不做那份工作了,我养你。”
张倾倾擦擦眼泪说:“我没事,你今天工作顺利么?”
“还行,”梁苑说,“刚来了个实习生,傻不愣登的不上道,教了好长时间稿子都画不好。跟她讲了很多次,要有分镜头意识,不能老想着造型,但是就是教不明白。”
“你也别着急,”张倾倾说,“慢慢带呗,刚毕业都是这样的。”
梁苑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慢慢带,现在中国动画专业出来的学生要说能力还是有能力。看到一些片子做的都不错,但是怎么招都招不到这些人, 不知道他们都哪里了。”
“今天小李结婚了。”张倾倾冷不防的说。
“小李?那个会计小李啊。”
“恩,是她,她跟男朋友好像谈了半年就结婚了……你说是不是太莽撞了?”
梁苑缓缓的抽身回去做到对面,自斟自饮了几口。抬头一脸沉着的看着张倾倾。
“倾倾,”她说,“你是不是觉得遗憾?”
“遗憾什么?”张倾倾擦擦眼泪说。
“我没法娶你。”梁苑说。
………
“我明白,”梁苑接着说,“这给你很大压力。”
………
“如果你特别在乎婚姻的话,我不强求你。”
“我不觉得婚姻特别重要……”张倾倾说,“我觉得其实就是一个形式。”
梁苑认真的听着。
“对我自己来说,一张结婚证书真的没什么意义。”
“你是想说它是个纸枷锁么?”梁苑善解人意的说到。
“我觉得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张倾倾说,“今天我听到小李结婚的时候,我就有点害怕。”
“怕什么?”梁苑问。
“怕别人问我为什么不结婚?怕我妈催我结婚。”
“以前你不是觉得不是问题么?”
“恩,以前是,”张倾倾说,“以前身边的朋友同事也都没结婚,现在大家都结了,感觉就像一个竞赛……”
梁苑苦笑了一声说:
“我懂……我比你大几岁,这种感觉我特别明白。”
张倾倾说:“梁苑,你说等我们年纪大点儿的时候中国能让结婚么?”
“我不期待。”梁苑说,“有期待就有失望。而且我真的无所谓结婚,起码现在同居不违法了。”
“现在世界上有可以结婚的么?”张倾倾问。
“荷兰好像可以。”梁苑说。
“要不咱们去荷兰吧?”张倾倾说。
后来,神灯怪就跟我说,你可以选择实现两个愿望。一个是拥有全世界最好的记忆,对一切事物过目不忘;二来就是选择有世界上最雄伟的鸡鸡。年轻人,你来选,我来成全你。
张北问:“那你选什么了?”
我忘了……
张北面无表情的说:“你怎么忘了呢?这故事还没玩呢,笑话呢?”
旁边桌边的一个少妇笑得花枝乱颤。张北一脸困惑的不停问存在选了什么。存在眯着个眼,一副就不告诉她的样子。
文化大学里有个酒吧叫咖茗屋,名字起的庸俗浅显,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既可以喝咖啡又可以喝茶的地方。咖茗屋占地本来是图书馆的阅览室,里面盛放一些报纸杂志什么的。后来这里开起了这家店,将原来的书柜都保留,只是腾挪了几下。这样来的学生就可以一边喝饮料一边看书,小声闲谈也是允许的。时至年关, 学校已经快要放假。王存在下了班从老师那拿了两本书,约了张北,来这里做做。这半年不见,张北已经办妥了出国的手续,准备飞赴美国。
“这么说你真打算好好学传媒了?”存在问。
“是的,我也做的没什么兴趣了,每天还不是卖广告。而且压力太大,太辛苦了。”
“学校找好了都?”
“恩,普度大学”
“什么大学?”
“普度。”
“没听过,”王存在说,“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分校么?”
“不是,”张北严肃的说,“是普度大学,它就是它自己。”
“哦,在哪儿,哪个州?”
“印第安纳州。”张北说
“哦,靠近芝加哥?”王存在说。
“芝加哥在伊利诺伊州。”张北说。
“我没说在一个州,”我说靠挺近,王存在强调说,“这两个州不是连着的么?”
“好像是连着的。”张北若有所思的说。
“不是野鸡大学吧?”存在说,“现在野鸡太多了。你那么什么超度大学,有可能是野鸡的。”
“普度大学!”张北严肃的说,“不是野鸡大学,传播学排名全美第五……”
“哦,”王存在说,“张北,没想到失恋真能让人超越。”
张北喝了口咖啡说:
“这么恶心的东西是谁做的?”
存在谨慎的让他压低声音,说:
“这边的服务员都是学生,也都是自己上网查查就照葫芦画瓢了,15块钱一杯咖啡你还想什么样的……别太大声,伤人自尊。”
“你怎么就不怕伤我自尊呢?”张北问。
“我不是来吵架的。”王存在说,“我是来送别的……张北,我祝福你。”
张北被王存在这么正经的说话风格给震住了。她说:
“你还是伤我自尊吧,你这么着说话我听着怪别扭的。”
王存在一脸得意的说:
“就说你是一个受虐人格么不是.说实话,这次去还回来么?”
“不回来了吧.张北说,起码要在那站住脚.国内压力太大了,出去希望能清净点儿.”
“倒是,”王存在说,”我发现就我一个人得过且过,你们都是有理想的人.”
“你也别老混着,”张北说,”是该立立志了.”
“恩,跟你们比,我人生的遗憾是,我总是觉得现在挺好……”
张北皱皱眉说:“你觉的你好哪儿了?”
“哪儿都还成,”王存在慵懒的说,“挑不出特别好的部分,活的比较均匀。就比方说吧,”他指着盘子里的一块鲑鱼说,
“你看看这个油花的分布,你就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状态了。”
张北看着王存在盘子里的鲑鱼,油花分布均匀,肉色红嫩。
“真没想到,这家咖啡厅居然能有这么好的鲑鱼。”
“意外么?王存在说,你要是觉得生活本来就是悲剧,那天天都还有惊喜。”
张北皱皱眉头说:
“说实话,存在,其实我跟你分手,就是因为你这个态度。我觉得你不是一个笨人,但是就是缺点儿较真的劲儿。我们这帮同学里面,毕业之后考研的考研,出国的出国。就你毕业这么些年一直就没换过地方。你现在工资多少钱?”
“税后还是税前?”
“税后了当然。”
“税后一万块钱吧,”王存在说,“偶尔出去采访还能拿个信封。平均下来的话, 一万三千多块钱吧。”
“你觉得挺好了?”
“我没什么感觉。我干嘛非得觉得怎么样啊?”
张北摇摇头说:
“我在青年报比你挣得多……”
“那挺好的,”王存在说,“那你干嘛出国呢?”
“太累啊,看不到头儿啊,觉得每天都重复的一堆事儿,忙来忙去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这么下去再过几年,自己就皮了……”
“恩,一个胸怀大志的妇女看着就觉得慎人。”王存在说,“你刚才的语气和眼神,让我心里有点儿发毛。”
“你不懂!!”张北嫌弃的说。
“我是不懂,但是张北,你这么不待见我,你当初干嘛跟我搞对象啊。在临别之际,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这个吧。”
张北刚要说话,
“而且,”存在吃了一口鱼说,你还谋求复合好几次未遂来着?没记错的话。“
张北脸泛红晕,招手说:
“服务员,给我一杯冰水,加两片柠檬,谢谢。”
服务员给她递过水来,她喝了一口,低头说:
“你也有一个优点,不多,就一个。”
王存在吃惊的看着她说:
“就一个?!”
“就一个!”
“就一个?!”他挑衅的看着张北说,“你再抬头看看,别落下什么。”
“不用看,”张北继续低头说,“要是一看你,满眼都是缺点……但是没见着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一个优点……”
“啊,”王存在瞪着个眼说,“有这事儿?这么奇妙的。”
“是的。”张北说。
“请明示。”
张北低头不语。
“说吧,你走了,没准就不见了……让我知道这个优点,以后我注意加强一下。”
“跟你在一起吧,特别轻松……”
“怎么说?”
“你就是吧,怎么着都挺好的,也从来不羡慕谁不轻视谁,别人怎么努力向上,怎么堕落向下,都跟你没关系。这个世界每天白天的熙熙攘攘每天夜晚的灯红酒绿对你来说都可有可无。你就是你,活的踏踏实实的,有时候也糊里糊涂的。我给你做饭,你能有胃口吃,而且从来都吃的喷香。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之前的男朋友总有吃不下饭的时候。我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有吃不下饭的时候。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这份担心。我觉得特别踏实。每次我情绪不好的时候,看到你坐在躺椅上翻报纸到处找中缝看,还把那些豆腐块广告一个一个念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生活挺好的,有你就挺好的……”
张北说的投入,不知觉间眼泪滑了一脸……王存在听的一本正经……张北说完之后两眼空洞,明显走神。王存在把桌子上的面包渣用手指头粘粘,送嘴里吃了。
张北走的很低调,没通知任何人,就存在送的她。机场送完张北之后的那几天。王存在从园丁叔叔那搞了一盆含苞的腊梅。存在在师傅的指导下把枝干进行了修剪,深深培土之后,搬回到自己的露天阳台里。这里正好背风朝阳,腊梅能接受较好的光照。存在打算1月之后把梅花再移到室内,这样能延后腊梅开花时间,他心里想,如果春节后开花,那便是完美的。回家过节之后一回来就能满室飘香,正好抵消了节后焦虑。想到这,存在内心满怀喜悦。搞完梅花,满手都是臭泥,正打算洗个澡,这时候电话响了。存在手机在兜里,没法掏,于是用手背把手机从裤兜里往外拱了拱,看到电话显示:张二傻来电。于是不管手上无比的肮脏,接起电话一言不发。
对方说:
“在干嘛那?”
“啊,”王存在说,“在家。”
“在家干嘛那。”
“没事儿呢,刚才在阳台弄一花”
“又弄花呢,”对方说,“这回是什么花?”
“腊梅,”王存在说,“年后能开花。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赏花啊。”
“嫌弃倒是不嫌弃,”对方说,“只是那岂不是要等到年后才能见到你了。”
“呦喂,”王存在说,“倾倾, 这几个月没见,就能如此思念朕。”
“你放屁,我思念你个毛呢,我是找你有事呢。”
“怎么了又?”
“我们公司,现在做个了网站,叫爱买网,听过吧?”
“没有,干嘛的。”
“就是在网上买东西的。我们公司是搞农贸的,你可以在这个网上买到果蔬,肉蛋,海鲜什么日常消费产品。”
“找我干嘛?”
“我们想在日报做个广告,日报群体么,都是机关公务员不是,购买力应该都挺强的吧。”
“哦,这样,还真是正事儿。那这样,你呢,在这个海底捞定个位啊,就是国贸那家,晚上六点我们在哪儿见面。边吃边聊.哎,对了,除了公事儿以外,又没有一点儿的思念我……”
“为了你能准时赶到而非心碎而死,”张倾倾说,“就当我还真有那么一丝对你的思念。晚上见了。”
当张倾倾出现在海底捞的时候,王存在已经在一张桌子边举着相机等着她了。她刚落座,存在就给她抠了几张照片。说是之前认识那么久,一点念想都没留下,这几个月不见,头脑里的影象几乎快要被时间腐蚀了。这次拍下照片,如果又是不欢而散,起码当思念难耐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端详端详,以解相思之苦。张倾倾一脸不屑的说:
“就跟你真在乎我似的。我说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哎,服务员,点菜!你想吃什么?”
王存在一往情深的看着张倾倾说,“你这件毛衣不错,我喜欢上面的那个小鹿。”
“一盘羊肉,一盘金针菇,一盘鳕鱼。”张倾倾自顾自的点东西。
“上面的小雪花也挺可爱的。”存在说。
“然后再来个生菜,还有鱿鱼吧。就这样先,不够再点。”
张倾倾麻利儿的点完菜,把围巾解下来放好,双手交叉支着下巴说:
“你最近怎么样?一直都不联系我?!”
王存在一脸无奈的说:
“你也不联系我啊!”
“最近挺忙的,公司一直在搞网络销售的事,我们年轻点的都被拉去忙了。
“恩,理解。”王存在说,“你们国企要跟上时代潮流是不太容易。这么调整忙是忙点,但是升职的空间也大了。网站做起来总有人要去运营,年纪大的不行,还不是你们的机会。”
“这都是后话,”张倾倾说,“我现在是天天加班,头都大了。”
服务员摆碟上菜,王存在对服务员说:
“姐姐,你们一天工作多长时间?”
服务员被说的不好意思。
“先生,我应该没您大吧.”
“我看着老,其实小。”存在说,“尊称管您叫姐姐。您一天工作多长时间?“
服务员一边下东西一边说,“早上10点开始,到晚上10点,差不多这样。“
“就一直这么着站着?“
“也不是,“服务员说,”有客人的就要走来走去。”
“那岂不是更累。”
“站着才累呢, 这个鳕鱼马上就能吃,不要烫太久了……站着腿酸,走起来就忘了……”
王存在转脸看着张倾倾说:
“你一天起码还是坐着呢。”
张倾倾说:
“妹妹,你们每天需要每天看填一堆表格,整理一堆发票,而且还要学习网站制作么?”
“那倒不用,”服务员说,“要我给你们捞鱼么?”
“不用不用,”存在说,“我们自己有手有脚的。”
“你看你看,”张倾倾说,“人家都是重复性劳动,最多是腿脚累点,我这个累心。”
王存在给她快捞了一大勺鱼肉放到碗里,说:
“喜欢什么酱?”
“恩……”张倾倾纠结的说,“沙茶的吧。”
王存在给递来一帵蒜蓉酱过来说:
“火锅还是吃蒜蓉酱,大蒜这东西,吃了解闷气。”
张倾倾吃了口鱼说:
“你最近怎么样,怎么看着老是嬉皮笑脸的。”
“我一直都这样啊,没什么特别的啊。”
这时候旁边一桌来了一堆情侣,王存在发现妹子长的还算水灵,一身韩范儿,皮肤也水润无比,存在看在眼里,觉得她跟旁边四眼男也太不搭调了。
“可惜了。”存在说。
“可惜什么?”张倾倾歪头问。
“哦,可惜你不了解我哎,”存在说,“我这人清心寡欲。”
旁边那姑娘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外语,这种独特的声调很容易招人注意。王存在认真的听了一会儿说:
“恩,韩语。”
张倾倾小声问:“听着像日语。”
“不是,是韩语。”王存在又侧耳倾听并同步翻译说。
“这女的说她不喜欢北京的空气,太呛人,远远不如韩国光州的好。”他又听了一段然后诡异的笑着说:
“她说不敢多出门,在屋里就容易长肉。”
“是么是么?”张倾倾说,“你再听听那男的说什么了?”
“男的说不如以后他多去陪陪她,好歹两个人在屋里,在床上就不止是睡觉了,没准还能减肥。”
“Wow,”张倾倾说:“你再听听再听听,他们又说话了。”
王存在支愣着耳朵,听了会儿说:
“他们在骂傻逼。”
“这个我也听懂了,”张倾倾说,“他们这句是用中文说的……”
“啊……”这时候王存在才发现对方正在凝重的看着他们,王存在连忙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眼镜男说:“听不懂别装懂成么,大哥,我们这聊菜谱呢。”
“哎呀,大兄弟,”王存在说,“没想到你中文这么好的。”
“我们是中国朝鲜族的,”少女说,“我们东北话说的比你可好了。”
张倾倾低头讪笑, 王存在喊:
“服务员,人家要点菜你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赶紧赶紧。”
吃晚饭王存在和张倾倾准备往地铁站走,两人走上天桥的时候,看着满眼的车水马龙和对面耸立的高楼大厦和高悬的各色霓虹,心生感慨。
“王存在,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王存在一惊,心想这不是要表白吧。
张倾倾深情的看着他的双眼说:
“别看我,看看对面的城市。”
王存在转脸过去,目睹眼前高楼参天。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城市就是一整块大水泥,我们都被封进去了,你看过琥珀么?”
“看过看过,在央美后面的工艺品街上看过琥珀昆虫钥匙链。你说是那个吧。”
“恩,”张倾倾说,“是,有时候我坐那儿一天打电脑,就觉得周围都凝固了。我觉得有一天,我会死在这个姿势上。”
“你想不想吃个烤地瓜?”王存在问。
“你还能吃呢,刚吃完!?”
“吃的太辣,胃受不了,买个地瓜养养胃。”
“那你吃把,我是吃不下了。”
“我买一个,”王存在边跑边说,“一起吃。”
王存在飞快的在桥下找了一个地瓜车。张倾倾从桥上看去,看见他手舞足蹈的跟地瓜大爷还聊上了,差不多五分钟后,王存在利索的跑上桥说:
“来啦!快来快来,”他一边剥皮一边说,“吃口吃口,刚出炉的烤地瓜。”
张倾倾这五分钟冻得不行,赶忙抓住整个地瓜来暖手。吃了一口发现地瓜软绵可口,叫:
“啊,好吃呢,没想到地瓜这么好吃!”
“好吃吧,跟你说啦。”
“你刚才跟人大爷聊什么呢神采飞扬的。”
“哦,我问大爷那军大衣从哪儿弄的,我也想弄一件穿,主要还是想让你冻会儿能多吃点地瓜。”
张倾倾停止咀嚼说:
“你还挺阴的。”
王存在得意的笑着说:
“我准备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张倾倾问,“这大半夜的。”
“甭问,反正明儿是周末去不去?”
张倾倾一脸狐疑的看着王存在说:
“你不是有什么企图吧?”
“你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忒自恋,你这满嘴蒜蓉味儿我能怎么着你啊。”
张倾倾一想也是。
“你不是带我去山上看日出吧?”
“你甭猜了,跟我走就得。”
王存在下桥上了趴活的出租车。上车师傅就问:
“上哪儿啊二位。”
“文化大学。”存在说。
车到了文化大学正门,下车后存在指着眼前的一座大楼说:
“我这儿毕业的,这个是我们主楼。”
“大半夜你带我来你们学校干嘛。”
王存在说:“你别老问老问,跟着走。”
王存在带着张倾倾穿过巨大的主楼前广场说,“这地儿原来两遍都是几十年的大叶柳。后来新校长来了,考虑到阴气太盛,门口不亮堂,就把他们伐掉了。现在这广场是大学里最大的,年年元旦在这儿搞庆祝活动。”
接着他们纵穿校园,王存在一边走一边给张倾倾介绍。
这个是资源环境学院,那是是人文楼,那边那个红色的楼是媒体学院。
张倾倾一边听王存在介绍,一边犯嘀咕,心想这大半夜的来看学校的目的是什么?王存在究竟搞什么飞机呢。
王存在结了个电话,
“哎,老潘 啥事儿? 哦……好,哦哦,知道啦,哦哦,明白,您放心啦。什么时候?别且啊,我知道我知道。啊,我挂了啊,有事儿啊,跟老王代个好啊……喂,爸, 干嘛那,没陪老潘看电影去啊。不是跟您说了么要浪漫,要把以前你们错失的青春补上,该开房也得开房……啊哈哈哈哈,不说了,我正搞对象呢,下周末我回去,恩,再见。”
王存在挂上电话,张倾倾一脸汗的说:
“你跟你爸妈这么说话的啊。”
“啊,”王存在说,“右边这个是神内报告厅。后面有一个小公园样的院子,以前搞对象都往这藏。”王存在说,“有一颗松树,老有情侣往后面钻。满地儿都是湿纸巾,这树长的都比别家高,我跟我爸妈关系比较瓷实,我们家就我一个男孩儿 从小没什么教养。”
“你不会大半夜就是带我来看你们学校的吧,我也上过大学啊,我都知道啊。”
“不是,”王存在说,“还没到地儿呢。”
王存在带着张倾倾穿过校园又拐进了家属区,由于靠近颐和园,这边的楼都不允许超过五层。得益于此,小区看起来跟别墅群似的。紧接着王存在又穿过家属区,徒步走了大约一公里,走到了一片开阔地。这片地方紧邻着百望山,看起来正在开发,因此有一片荒地,被围在两个小区之间,虽然是12月左右,依然能够听到秋虫的鸣叫。王存在说:
“到了。”
“到了?”
“恩,到了,就这儿。”
“这是哪儿啊?”张倾倾环顾四周说。
“北京。”王存在说。
张倾倾一脸无辜的说:
“我知道这是北京。”
“这还是北京。”王存在严肃的说。
张倾倾陡然紧张,心想这大半夜的被一个二了吧唧的人带到一片荒地,实在不很安全。而且王存在现在又跟她说一些没头没尾的话,真让人脊背发凉。
“存在,”倾倾说,“我对你一直都挺好的吧。”
“一般呐,”存在说,“你一般都能损我的。”
“存在啊,我当你是朋友才损你的呀,你知道的呀,我心里对你真的很好的呀。”
“那谁知道啊,”存在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存在啊,有点冷啊,咱们回去吧。”
“不,”存在说,“好不容易到这的,来,跟我下田里去。”
“啊??”张倾倾说,“就算你是想强暴我,你也好歹开个房啊?咱们去如家吧?”
“想什么呢你!”王存在一脸鄙视的说,“臭美什么呢,我带你下去见见老朋友。”
张倾倾一脸狐疑的跟着王存在走到田里去,王存在打开手机闪光灯。
“看着点儿脚底下啊,有泥。”
张倾倾深一脚浅一脚的拉着王存在的手往野田深处走.大概走了五分钟, 们终于抵达了野田中央。
王存在神秘兮兮的说:
“蹲下。”
张倾倾蹲下之后说:
“大哥,这让我想到了红高粱。”
“这没有高粱,”存在说着把手机朝向田里的一簇草问,“知道这是什么么?”
“草!”张倾倾信誓旦旦的说。
“什么名字?”存在说。
“草?”张倾倾信誓旦旦的说。
“什么草?”
“草不就是草么?”张倾倾说,“就是一般的草。”
“在你眼里是不是植物就是草和花啊。”
“还有树和蘑菇。”张倾倾说。
“切,你个土鳖。蘑菇是菌类,不是植物。这个叫独行菜,一年或两年生草本,株高一般15-30厘米,茎直立,有分枝,花极小,种子椭圆形,长约一毫米,棕红色,很平滑,花,果期4-6个月。”
“这不就是一草么?”特别常见。
“是常见,”存在说,“你们单位楼下那苗圃里就一堆,这是最常见的杂草。满大街都是。”
“这有什么特别的。”张倾倾轻视的说。
“有,就这东西,种子入药叫葶苈子,吃完有利尿,止咳化痰和强心的功效。”
“真的假的,你编的吧。”
“没,这我都是跟苗圃那老先生的学的,我们两跑了一趟灵山,那儿是北京种子库,里面几乎包罗了全北京所有常见的植物。”
“嘿,”张倾倾说,“没想到你还挺下功夫。”
“你看这个,”他指着 一簇绿幽幽的草丛说,“这个是谷莠子.就是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我知道啊,”张倾倾说,“尾巴呢?”
“现在这季节穗子早没了。花和果期大概在6-9月份。这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杂草,甭管是酸性还是碱性土壤,它都能活着。我们家那楼下,一楼不少人占绿地种点儿蔬菜啥的,狗尾巴草就抢肥。”
“我们家那儿也有,路边就有,经常看见。”
“是吧,你也别小看它,这草有清热的功效。要是五心烦热,眼睛酸痛,这个草磨碎了外敷,或者是煮水内服,都有好的疗效。”
“嘿,”张倾倾终于放下戒备说,“可以啊王存在,懂的真还挺多的嘿。”
“你看那个,那个荠菜,听过吧,也是常见的杂草,北京也是满大街都是,高速公路绿化带上都长,好吃着呢。”
“等会等会儿,我找着一好的。”王存在往旁边拨拉拨拉土说,“看见没,这个,这是一香雪球。不是咱们中国植物,原产地是地中海地区,现在公园都种点儿,观赏用。这个开花有白色有粉红色,花开四瓣,特小,但是特繁密。能开出漫天星光的赶脚。附近有个药植园,估计是鸟儿什么的叼来撒这儿的。”
“那个叫什么?我在小区的池塘旁边也经常见到。”张倾倾问。
“哦,那个是马齿苋,生命力极为旺盛的一种植物,你把揪下来挂树上一周都不死。想想多牛逼,农民用这东西喂猪有时候,也是一味良药。”
说到这,王存在带着张倾倾往深处走了几步,王存在神神秘秘的说:
“我带你看一个绝的。”
张倾倾被王存在牵着,走到一个小树林里,林子里光线更差,秋虫的声音也更聒噪,王存在左右寻找了很久,突然兴奋的说:
“看这!”
在皎洁的月光下,张倾倾看到一簇齐腰深的绿色植物.植物叶子较大看起来像张翼的小燕子, 一些疙疙瘩瘩看似果实的东西上密布绒毛,绒毛凝结着露水,看起来晶莹剔透。
“这是什么?”张倾倾问
“哼哼,王存在邪恶的笑了笑说,这是野生大麻。”
“什么??”张倾倾大吃一惊说,“北京有野生大麻!?”
“太有了!而且其实很常见,其实一些山沟里都有,大部分人不认识而已。”
“我的天那!!不是吧,”张倾倾说,“怎么都没人管啊。”
“管什么管啊,又没人知道怎么加工,你要是干吃没什么反应,会头疼。”
“你吃过啊?”
“吃过啊,”王存在说,“就是尝试一下,没什么特别的企图。”
“你不打算种点儿发财去啊。”
“这是野生的,真要种估计也是别的品种。”
张倾倾盯着眼前这簇大麻,表情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讶异之中。她在北京这么久,一直以来认为北京就是一块大水泥。殊不知,在办公楼下,高速路旁,餐厅后院,工地栏边,水塘池畔都有成百上千种不同科属的植物在拼命的生长着。而且居然还能有野生大麻这么牛叉的一级戒备的植物在田野山间放松自由的拔节。她突然见觉得这个城市不再是一块死气沉沉,把每一个人拘役其中,把生活抽干把死亡固定成永恒的琥珀。因为在这块巨大的水泥里,有着成千上万的生命在抽穗,在开花,在结果,在迎风拂动,在冲着晚霞咧嘴大笑。这使得她回忆起小学时候学到一篇课文,里面论及种子的力量是一切水泥和沉砖无法封禁的……
“你知道吧,最神奇的是,植物种子这个胚轴在无光情况下,就是在地底下,会拼命的长长,一旦出土,就没那么急了,就主要要进行光合作用……”王存在说,“而且这个植物,其实比动物更牛叉,因为动物啊,环境不好啊,他可以跑,可以迁徙。但这个植物就不成了,所以呢,他就练就了一身最牛逼的适应机制。”
王存在掐了一个叶子说。
“如果天热,这个叶子上的小气孔就会关闭,防止水分蒸发,如果天凉,就打开。而且,这个叶子表面有蜡质,这个细菌不容易进去的。如果有细菌还是进去了, 这个植物呢就全身进入防御状态,而且还会通过荷尔蒙……”
“植物也有荷尔蒙?”
“有的有的,别打断我,它就通过释放荷尔蒙来警告周围的植物有危险。如果这个细菌特别滴厉害,这个植物可能会选择自断手臂,让感染的那块儿坏死,这样来防止疾病的肆虐。如果实在非常不幸,植物意识到自己已经来日无多,它就会努力缩短自己的生命周期,尽可能让自己尽快结种子,好让自己能有下一代……”
张倾倾听的投入无比,两眼圆瞪,表情夸张。
“真没想到,植物居然这么聪明……”
“恩,”存在说,“一想到我每天跟他们一起生活在这儿,我就觉得生活, 好……”
张倾倾一瞬间觉得自己被电了一样的感觉,她恍然发现今晚月光皎洁,四周秋虫齐鸣,而自己正同一个跟自己搭讪认识的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大半夜站在城乡结合处的野田中央。那一颗的感觉是多么的奇异,她感觉自己和存在也仿佛周遭的植物一样在月光下生长……
王存在深深的吸了寒夜的空气, 冲着张倾倾一口气说:
“从一月份开始,你就能去丰台看水仙展;二月苗圃里的报春花就开始露头儿了;三月中旬,卧佛寺的腊梅就开了;四月初,玉渊潭的大山樱花和潭柘寺的紫玉兰将怒放枝头;五月凤凰岭的杏花是满坑满谷,平谷的大桃花红遍满园,红螺寺的紫藤花,每轴着花20~80朵,花轴长度盈尺;六月看大觉寺的七叶树花,看妙峰山的玫瑰,看北海的七里香,看陶然亭的月季开到十一月方谢;七月看小五台的金莲花,八月看中山公园的紫薇,珍珠梅,木槿;九月看香味十里的桂花;十月秋菊就赶上了;十二月就接上了茶花和腊梅。这一个年四季,这个城市,有着各种色彩的见证,严重靠谱!”
张倾倾听着王存在的描述,眼前幻化出一副奇幻的图景。这个水泥做的城市随着时间的变化呈现出各种美丽的色彩和各种奇特的芬芳。她在远处观瞻,觉得胸中有无限的美好和喜悦。她想,此时此刻,要获得内心的宁静和纯洁又何必穿越千里跋涉西藏呢?眼前的这一切,这本该的熟悉的一切,居然被自己这么残忍的忽略着。人生第一次,她认识了那些在她身边朝夕相遇的小草小花们。她觉得,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对这个城市有熟悉感,才感觉到她属于这,并且生动的属于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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