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东风,胡同的墙根生发出一片花苗,亦或是几十株小草,绿叶红茎,密密麻麻,娇嫩可爱。这地方原本是建房剩下的物料,掺杂一点泥土,根本没啥肥力,没料到它们能够生存,且生命力还竟然这般旺盛。
苗儿的叶子像极了桃叶,看上去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往年,墙根这儿从没有过它们的身影,今春怎么会落户到胡同呢?风吹来的或是鸟衔来的种子都未可知。
我想拔掉它们,犹豫再三,终在好奇心地驱使下只好作罢。我要弄清楚它们到底是花还是草,如果是花,会开出怎样的花呢?我耐心地等待着答案,期盼着一场花开。
五月,浅夏。那些苗儿不经意间长大了,已如闺中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青春勃动。它飘逸出尘的姿态让我倾慕不已。这时,我也确信它们是花了,因为花枝上缀满了花蕾,花蕾上还衍生出一个个柔柔的“小勾子”,很是奇异。
芒种以后,粉红色、淡红色、紫红色的花儿竞相绽放,彼时花开迷人眼。一样的品种,一样的环境,怎么会姿色各异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枝上,花儿像一只只五彩的小凤凰,展翅欲飞,美到极致,堪称奇葩,带给我一份意外惊喜,芬芳一巷人家。
因了花缘,成就一场美丽的相遇。
穿过记忆的长河,脑海里若隐若现,我努力搜索着有关花的往事。还好,我最终想起了一个脱尘灵逸的名字——凤仙花,坊间又叫它指甲桃子,原本是女孩子的钟爱。
记得早年在乡下,我十来岁的年纪。有一次随父亲去县城小住,临行前,姐妹们再三嘱咐,要我一定掐些指甲桃子回来。日子如流水般逝去,新学期开学了。当我把指甲桃子递到姐妹们的手上,两人如获至宝,兴奋不已。也许这些日子,她们像盼星星盼月亮般盼我回来吧。
母亲懂得女儿的心思,她们天性爱美,也精心打扮起自己的女儿来。母亲先安排她们用清水洗了手,随后将指甲桃子和明矾放入蒜臼里捣成花糊,调和均匀。母亲仔细地用小勺子把花糊涂在姐姐和妹妹的十个指甲上,还找来一些麻叶一层层裹住,再用棉线扎紧。姐姐和妹妹在无比期待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当姐妹俩迫不及待地去掉麻叶套时,眼前一亮。十指嫣红,美艳动人。两人互相欣赏一番,心里美滋滋的,手拉着手儿找伙伴炫耀去了。这俩妮子!望着两人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母亲微笑着摇头自语。
凤仙花,女孩子的花。在似水流年里,曾给我家姐妹带来无穷的乐趣。相信,那也是多年后留存她们心底最值得回味的童真。
追溯起来,女子用凤仙花染指甲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宋代,周密的《癸辛杂识续集》中就详尽介绍了用凤仙花染指甲的过程和效果。到了清代,诗人袁景澜在《吴郡岁华纪丽》中有这样的诗句:“夜听金盆捣凤仙,纤纤指甲染红鲜。投针巧验鸳鸯水,乡阁秋风又一年。”
由此看来,良家妇女也好,教坊歌妓也罢,染指甲曾风靡一时。十里红妆,脂粉浓郁。尤其到了七夕佳节,穿着新衣的少女们于庭院乞巧,染指甲,点绛唇,一夜深红透。有歌谣为证:“七月凤仙七月凉,织女鹊桥会牛郎。”
古典文学作品中,不乏对女人美甲的描写,其中当数元代杨维《凤仙花》中的诗句更为形象。“弹筝乱落桃花瓣”。短短一句小诗,立体地再现了一位染着红指甲的女子,弹筝时手指上下翻动,好似桃花瓣落英缤纷,让人浮想联翩,意境悠长。诗中画面感强,美得让人窒息。
凤仙花全身是宝,它独特的药用价值不可小觑。我治疗腿疾期间,常见方子里有一味透骨草,那时并不知道它就是凤仙花的茎。凤仙花的种子在药物学上叫急性子,透骨草有活血化瘀、利尿解毒、通经透骨之功效。凤仙花显现出外柔内刚的禀性,不同俗流。作为颜料,它曼妙了世间女子;作为良药,又强健了烟火民众。
凤仙花,醉在红尘深处,摇曳一帘幽梦,绽放着生命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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