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就像雪花

        艺术就像雪花，每一片都有自己独特的形态，美得千变万化。而每一片，又都是由一个极其微小的多面体晶核发展而来。没有晶核，潮湿的水汽就没有可以凝华的依附点，雪花也就不会出现。同样，艺术的晶核就是人类生命中一个个情绪的节点。它们有的源于快乐的瞬间，有的源于痛苦的回忆。有时是一处的风景，有时是某一个人。

        “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心；你是大地，我在那儿生活；你是天空，我在那儿飞翔……                                     ——舒曼”

        对于舒曼而言，他的艺术晶核毫无疑问是一个人。他的音乐为她而写，他的艺术为她而生。她就是舒曼的妻子，美丽的钢琴家克拉拉。作为一位可以用伟大来形容的浪漫主义作曲家，舒曼的爱情也是浪漫而伟大的。

        16岁时，舒曼进入莱比锡大学学习法律，并拜当时著名的钢琴家维克为师，学习钢琴演奏。为了学琴，舒曼在老师的家里居住了两年多的时间，也就是在这里，他见到了老师的长女——克拉拉。虽然那时仅有10岁，但克拉拉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女钢琴家。她对舒曼的才华也非常倾慕。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之间纯真的友情逐渐开出爱情的花朵。在克拉拉16岁那一年，舒曼在日记中这样写道：“11月中，最初的接吻。”

        但和声名显赫艺术生涯如日中天的克拉拉相比，当时的舒曼在老师维克眼中是一个没什么前途的穷小子，根本配不上自己聪明美丽的女儿。德国版梁祝的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舒曼著名的《C大调幻想曲》，就写于被迫与克拉拉分离的一段时期。他在后来的书信中对克拉拉说：“当你听到这首幻想曲的时候，就会想到1836年那个令人诅咒的夏季，不幸的我必须离开心爱的你……”

        对于舒曼的才华，最懂的人就是克拉拉。她也深爱着这个为自己如痴如醉的男人。她不理会父亲对舒曼的毁谤，也坚决不嫁父亲为她找的所谓“如意郎君”。她在自己出演的音乐会上弹奏舒曼的作品，以表达自己无法用语言传递的爱意。

        舒曼依然无法见到克拉拉，但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两人之间保持着秘密的联系。他在1838年给克拉拉的信中写道：“我的内心充满了音乐的感觉。我想起你对我说过的话：‘我感到你有时像个孩子’。我正是如你所说，以一个孩子式的心情开始了作曲。”

        于是，舒曼后来的传世名作《童年情景》组曲便这样诞生了。

        但两人的爱情依然见不到结果。维克仍旧坚决地反对他们的结合，他说：“如果克拉拉真的嫁给舒曼，即使是到了临终的日子，我也不再把她当女儿。”

        不得已的舒曼最终选择了法律途径，对维克提起诉讼。最终，经过近一年的申诉与审判，法院终于成全了这一对有情人的愿望。德国版梁祝迎来了一个令人欢喜的结局。

        在自己20岁生日的前两天，克拉拉终于与心爱的人踏入了婚姻的殿堂。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此前的生活，我已和它一刀两断。我虽然年纪轻轻，却尝遍悲伤，同时也有数不清的快乐。这一切我将终生难忘。”

        在婚后的第一年，舒曼写下了138首歌曲，占他一生所写歌曲总数的一半以上。后人将那一年，称为舒曼的“歌曲年”。

        艺术就像是雪花，那一个个情绪的节点构成的晶核，在浓烈的情感中迅速发展。它吸收情感的养料，把它们凝华在自己周围，伸展出枝丫，宣示着美丽，最终飘飘洒洒，优雅如精灵般落入人间。

        1853年9月，一个20岁的年轻人慕名来到舒曼的家中，想要跟着舒曼学习音乐。舒曼让他演奏一段钢琴，年轻人便开始弹起了一段自己谱的曲子。舒曼听到一半就非常兴奋，让年轻人暂停一下，并把妻子克拉拉叫来一起听他的演奏。

        这位上门拜访的年轻人，叫勃拉姆斯。他对大自己十四岁的克拉拉一见钟情。但他知道，自己来得太迟了，克拉拉是舒曼的妻子，且已经是八个孩子的母亲。勃拉姆斯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没有表露给任何人。

        在舒曼的极力推荐下，勃拉姆斯的才华开始逐渐被人们所理解并接受。出版商也在舒曼的引荐下开始出版勃拉姆斯的作品。

        勃拉姆斯对自己的老师舒曼充满感激。

        但命运却向舒曼露出了狰狞的面目。长期困扰着他的精神疾病在1853年左右开始急剧恶化。他开始精神失常，出现语言障碍，并伴有严重的幻听。1854年，饱受疾病折磨的舒曼甚至跳入河中自杀，被人们救出后送入了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

        勃拉姆斯一直同克拉拉一起照顾着生病的舒曼以及家中的八个孩子。直到1856年，舒曼去世。

        数年的朝夕相处更加深了勃拉姆斯对克拉拉的情感。但他始终没有表达一个字。

        在舒曼的葬礼上，勃拉姆斯不辞而别。突然得连克拉拉都感到意外。

        这一次分别，竟然长达四十年。

        然而时间并没有消磨掉勃拉姆斯的爱。他资助克拉拉的全国巡回演出，演奏舒曼的所有作品。他无数次给克拉拉写下情书，却始终没有寄出过一封。他创作的每一份乐谱手稿，都寄给了克拉拉。1875年，他花费二十年心血完成的《C小调钢琴四重奏》，题献给了克拉拉。

        勃拉姆斯终生未娶。

        1896年，已经六十三岁的勃拉姆斯拖着病危的身体，踏上了匆匆赶往法兰克福的旅途。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克拉拉去世，葬礼即将举行。

        不知是绝望还是痛苦，让他慌不择路，竟然踏上了相反方向的列车。

        到达法兰克福时，葬礼已经结束。他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只有一个十字架，孤单地矗立。

        他站在墓前，拿起一把小提琴，为墓中人拉了一首没有名字的乐曲。这乐曲，是否能够承载四十年的分别，和四十三年来无法言说的依恋。谁又能知道呢？

        克拉拉去世的一年之后，勃拉姆斯也离开了人间。

        他始终没有对自己深爱的人说出那三个字。

        艺术就像是雪花。它们在寒冷的季节落下，在人们不经意间飘洒。它们静静改变大地的颜色，在又一个明亮的清晨，带给人们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