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总仿佛是在一夜间冒出来的,直到甜腻腻的香味随着呼吸黏在喉间,我才惊觉——桂花开了啊,又是九月了。
微博上有消息称今晚会有超级大月亮出现。这个标题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夸张的像是一个睁着眼睛的孩童张开双臂告诉父母他惊人的发现—妈妈,妈妈,大瓜,超级大瓜,足够吸引眼球但却少了几分韵味。我一向是忠爱月亮的,和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一样,旷野的夜上,一轮儿,林间树梢上,一牙儿,微风徐徐的湖中,丝绸般荡漾,月在何时都是孤寂的,清冷的,热闹不起来的,再加以黑夜的辅助,他便是最妙的知己,仿佛自己一切的为人不解,哀思愁绪他都会默默的接纳,可以让我那些压积在心底的,不可言说的情绪自由飘散。因此,看到这个消息后便打定主意今晚什么都不干,去看月亮。
确实是大月亮。我沿着路慢慢的走着,风时不时的刮来,带着桂花的味道。
尽管今夜月光比以往亮堂不少,但桂花树也只是一团黑影,很难看见那些藏在叶片后星星点点的淡黄。我不甚喜欢桂花的味道,过于浓烈直白了些,但却是母亲最爱的。
年幼时,每年九月,母亲都会带着我满地捡桂花来或作桂花糕,或作桂花蜜,工作以后每年在这个时节,我也都会收到母亲千里迢迢寄来的糕点。但我记不得自己是几时起对有个过于甜腻的糕点敬而远之的,总之母亲是不晓得的,那些她用三层塑料口袋包起来的小小桂花糕都被他儿子随手送人了,再不然就进了垃圾桶。
月亮仿佛升的高了一些,通透的亮着,一些的灰暗影子在表面浮动着。现代的文明让人们看清了月亮,没有寒宫琼楼,嫦娥玉兔,月亮只是一具面目狰狞的残骸,但想象或许是这世间一切美好悲苦的来源,因为他是世人隐晦的情感表达, 所以在那月亮上我真真切切的看见了怀抱玉兔的嫦娥泪眼婆娑的望着人间。
母亲讲述的嫦娥便是这样凄然的,“她住在天上又如何呢,一个人,没用没用…” 她轻轻摆着手,她的落寞我是不明白的,我只觉得这个故事没趣极了,一转头跑开了,那时身后的母亲会何种的神情呢?我只能想象出她的眼睛—母亲的眼睛总是木木的,不过她也流泪,她的泪泪突然从眼眶里滚出来,落在脸上,再看那双眼,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不出哀痛。我这一生一共见过两次这样的泪水,一次在我上初中时,一次在她死前。
月亮升到最高点好像便不动了,气温低了些,有些寒意。故事很俗套,一个瘦小子,交不起学费,买不起新衣服,他自卑又愤懑,在一次被同学羞辱后,其实也算不得羞辱,不过一句“你要不要买,喔,你不要”,强烈的自尊心轰的一声爆炸了,他冲向厕所一拳又一拳的往墙上砸。母亲当然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不停追问着,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泪水落到土上,悄无声息不留痕迹的被吸收掉了,甚至连迸溅开的机会都没有,他像一头猛兽朝着母亲怒吼 “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
那时母亲应该愣住了吧,她手足无措的走开了。就是在那个夜里,我从门缝里看见她坐在床边,昏黄的灯泡下,母亲蜡黄的脸一动不动的淌着泪,连呼吸的起伏都不见。
风跑过叶子,沙沙沙的声音格外清晰,有些晚了,我惊觉,于是折身往回走着。工作后,归家的日子少之又少,母亲就像几张放映的照片,一张衰老淡出了,另一张更衰老的显现了出来,她总说自己很好,我至今仇恨的这句话。在生命的最后日子,她是如何熬过那些疼痛折磨的夜晚的,我不敢细想。
那年九月,桂花开得正繁茂,我没有再收到母亲包裹,她已经病的连桂花糕也做不了了。在她走后的一段日子,生活好似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进行。直到同事偶然间提起“诶,刘明妈妈做的桂花糕很好吃的”,悲伤才决堤一般的涌出。
快到家的时候,身边出现一对母子,孩子指着月亮“妈妈,看,超级大月亮”
“妈”这个字突然堵上喉头,我终是没能叫出来。
那个夜晚,我梦见,在故乡,我的母亲正蹒跚着拾捡着桂花,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她脖子上晶莹的汗珠,她嘟囔着 “今年要多做些,儿子上次两天就吃完了我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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