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邻居

初识Kevin是我们刚刚搬来的时候。那天我第一次给花园除草，面对一大片草地，不仅不知道哪些是野草，甚至连除草机都不会用。Kevin先生也许是偶然路过，也许是特意过来，总之，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身旁。操着一口浓浓的英国腔，很耐心地教我如何操作除草机，又告诉我哪些是一定要消灭的野草。如果不是那有些让人难以听懂的英语，我甚至觉得身边的这位老人就是当年住在香山的邻居大爷。

很快，我就可以熟练地使用除草机了。每次除过草之后，还细心地把散在地上的草末都收到肥料桶里，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我给除草机加错了油，导致马达被烧坏了。我去找Kevin先生，打算有偿借用他的除草机并和他共用他的绿色垃圾袋，他满口答应，并且表示不要钱。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每次除过草归还除草机的时候都会带上两瓶啤酒和十块钱，两人坐在草地或是台阶上，晒着太阳，一起聊天，分享着各种生活经验。

那时Kevin先生还不到七十岁，个子不高，有点驼背，高高的大鼻子像极了《新概念英语》里的英国人。他也的确是英国来的，老家是约克郡。和那些来自中国古都的人一样，对自己家乡曾经拥有的悠久历史和无上荣光深感自豪。老人家来新西兰已经十几年了，老伴很早就没了，儿女们有的在英国，有的在澳大利亚，孙子、孙女们轮流来陪伴他。平时家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老爷子用吸尘器打扫房间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除草机的轰鸣。也许是他岁数大了，一次不能把花园的草全都除完，所以在草长莺飞的时节除草机的声音总是能给安静的花园增添一些生气。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轮到他的外孙女和他一起住，还有一位年轻的准孙女婿经常过来，年轻人总是早出晚归，很难见到。每年的圣诞节前后是老人家最开心的时候，儿孙们都从各地赶来陪老人过节。老头自己也提前很久就开始准备，在花园里搭上大棚，还挂上彩灯。节日那几天也是人声鼎沸，还能听到小孩子们的欢笑声和打闹声，整个宅子好像焕发了青春一样，生机勃勃。

那年夏天，奶奶正好也在我们家里，经常为我们包饺子。一个周日的午后，下着毛毛细雨，刚刚打完球，接了儿子和两位小球友一起来家里吃饺子。开饭前，我去邀请Kevin先生，他欣然答应。餐桌上两位单身老人虽然自说自话，但却相互理解，身边跃跃欲试准备做翻译的儿子得不到机会，索性和小朋友们开怀大吃起来。

突然门外响起尖锐而又急促的刹车声，随之而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交谈，事情来得太突然，足足过了几分钟大家才反应过来应该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我和Kevin先生走到临街的花园，看到一辆小车横在我们绿草如茵的花园里，前一阵还盛开着樱花的两棵树居然都被撞到了，如果不是第三棵树的阻挡，这辆小轿车估计能冲进我们家里。一位年轻的姑娘在车门外手足无措地抽泣着，强烈的摇滚乐的节奏打破了细雨中的宁静。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我有些不知所措，还好Kevin先生和之后被他叫来的外孙女和准孙女婿帮我也帮懵懂无知的年轻女孩叫来了警察并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很快，女孩的妈妈来把她接走了，之后，有拖车来拖走了卡在树上的小轿车，我们的饺子宴也随着那一声巨响戛然而止。傍晚前我又给Kevin一家送去了一盘饺子，表示我们的感谢。第二天早上在门口的台阶上看到了干净的盘子。

小小的风波过后没几天，Kevin先生约我和儿子去他家喝茶，我们也欣然前往。整洁的客厅正对着一大片海景，花园里枝繁叶茂，第一次从别人家看到我们自己家的感觉让我和儿子颇感新鲜。我们聊了好一阵，有关约克郡的历史、有关园艺、有关中国，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儿子还记得老爷子给的糖果和巧克力，我却只记得那壶茶包冲的红茶被我们全喝光了，我们俩共同记住了英国人请你喝茶就是喝茶。

一转眼我们搬过来已经快五年了，这几年我们一天比一天忙，也早就改为请人除草了，也很少有时间和Kevin先生聊天了，也很难看到外孙女和准孙女婿了。一早一晚偶尔会看到Kevin先生牵着两条狗在门前经过，我们也只是摇下车窗远远地喊声Hello而已。

去年四月份，我们从英国回来后本想去他家里聊聊英国，但一忙就忘记了，直到我们新买了除草机，重新开始除草，我才和Kevin说起去英国的事情，他也没有之前的兴奋，也许是脸上又添了不少皱纹的缘故，鼻子也显得更大了。说起现在陪他的孙子来，老人第一句就是“他不花钱”。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想起去年的圣诞节也没有再看到老爷子搭大棚，挂彩灯，好像很久也没听到有孩子们的欢笑声和打闹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