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

作者: 一任秋雨凭风渡 | 来源:发表于2019-05-01 09:48 被阅读0次

                           

    小燕

    小燕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埠上服丧。逝去的人是我那年近八十的外祖父,操持丧礼的是我的父亲。我以贤孙的身份在灵前参行拜礼,节哀尽孝。按照这里的习俗,每次拜礼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间,然后休息两刻钟左右。舅舅已过而立尚未成家,加之身体有疾,很少管着。母亲又悲伤自恸不能理事,我便兼了许多丧礼中的杂活。小燕来的那天,我也没有时间找个地方来好好与她相叙,也没有空下来问她,怎么会来找我?出丧的时辰在小燕来的前一天就定好——恰在小燕来找我的第二日--清晨七点。外祖父的灵棺已经在前堂停了两日,那两晚,我就在外祖父的灵棺前就着一身素衣在跪拜时用的干草垛子上凑合。小燕,我则让表妹带回家在她那儿将就着住了一晚。次日清早,出殡。地点是在埠上村旁边的小山上。山是小山,却没有供人行走方便的小路。杂草丛生,荆棘满地。出殡前一天,管事的请人带车铺了一道又挖了一番,才有了眼前的这条蜿蜒小路。

    我和亲人一并走在抬棺的人前面,走在中间的红袍黑帽的做法事的道士,手里拿着钹和柳枝,嘴里念念有词,路上伴着哀歌炮响。等到了一处宽阔的地方,往山上走的人才停下来。回过身来跪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小燕随着队伍跟着一大群人后面。一束清亮的短马尾,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右手胳臂上缠着素白手帕。在后面端详着一切。我回身看见她的那一眼,她也看见了我。我对着她递了个眼神,她便略微的一点头作为回应。我倒是想要过去说点什么的,碍于当时肃穆的氛围和场合,我想了想还是等丧礼结束之后再与小燕好好相叙。上山路上遍是野草,浓绿的叶上还沾着七月盛夏的雾水,走到山上的时候,半截子裤脚早已被打湿。其他人走到半山腰看够热闹之后便回头了,没想到的是小燕也一并随着上了山。我便在心里惦念着她裤脚是否和其他人一样湿涔涔呢?。入土安葬的时候,已是太阳高照,不免又燥热了起来。我解开缠在胳膊上的手帕,等到杀鸡祭棺撒完米,落棺的事一并处理好,就把手帕仍在了那里。那里,平地上垒起了一堆黄土的时候,安葬的事情就算完了。再看看原来的地方,蓦然间便多了一个新的坟墓。

    我望着那半人高的黄土,陷入一阵莫名的思索与哀念中。

    端午时节来探外祖时还精神饱满,眼见着他吃满意吃着我带来的应时的橘子和香梨,才月半,便离开人世,一抔黄土,盖棺,这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终了,一句遗言也没留下,不知对这现世是否有什么眷恋?或者有什么遗憾,这么走了,始终有些不明不白。

    下山的时候,母亲拉了我一把,说要下山了,我才从一片恍思中回过神来,从坟前起身,瞅了几眼往山下走去。下山之后,生死大事就基本已经宣告结束,最后一件事,就是饭席。饭席这件事情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小事。古往今来喜事也好还是丧事,任何时候都没有缺少过。尤其在淳朴的小乡村。

    开席的时候,我跟小燕挨着一起,碰了个不沾酒的桌。小燕就问我,为什么不往别处坐,还挨了这么个不喝酒的席?我说:“我一向总不太爱饮酒,除了一些应酬场合和极要庆祝的欢喜事,一般不沾酒这东西,而且也喝不出个什么味,就感觉一口下咽,有些烧。”小燕说:“那跟我喝酒的样子也一样,我起初只是泯一口,然后脸烧就由喉咙窜到了脸上,喝上几次就没这样了,不过味儿还是那个味,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那就好,酒这东西,适量的好。意思到了就行”说着我将勺子递到小燕前,顺便盛了一碗汤。饭席倒是热闹的很,咋呼声一片,杯盘狼藉,余下的菜,也都让吃席的人打包倒走。

    饭席结束,我才陪着小燕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山坡上,两个人说说话,小燕的模样倒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鹅蛋脸,杏眼,短而清亮的马尾,只是脸上天生一副哀愁,和她的性子一样,说起话来声音不大,绵弱。几年以前我和小燕交好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时,我还没有认识黄衣,并不了解什么是喜欢与情爱,只是觉得心里对小燕本来便有一种让人怜悯和靠近的冲动。我便以这样怜香惜玉中的一点清醒接近小燕,在求学的那四年时间全攒下了这份情谊。虽然我后来由于各种原因离开衡来,但是间或的联系都不曾断过。在我离开衡来的那几年里,她谈了一个男友,发些照片过来的时候,我仔细端详了一番,相片里青涩的两个人倒让人眼前一亮。她穿着上学时候经常出现的深色牛仔和白色短衬,那个男孩,则戴了一副较为清新的小眼镜,蓝色立领短衬,两个人依偎在花团锦簇的高耸xx学校前面,满框幸福。让人钦羡。我也把自己身上发生过的较为重要的事情也悉数跟她交流过。

    譬如,我离开衡来到水窝的事。还有这次丧礼的事情,我与她无意中提过。那时,还是举丧前的几日,我在外祖家逗留与小燕说的,她也没说过来,然后就在问过我这件事情的之后,不几日赶了过来,出现在我面前。

    乡下的小山村,离开热闹的地方稍远一点,隔着树,和流水就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之前的锣鼓喧天,悄然不见,静谧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远远看去,山也还是那座山,丝毫不见新坟的模样。小燕劝慰我说:“人已入土,亡灵已安,你也不必过分哀伤。”我说“我懂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但还是感觉生命无常,怕很多事来不及求。

    “那你心里肯定有什么一定执着追求的东西吧?”小燕问道。

    “那倒一时半会说不上来,但总是有的吧,人这一生要是没个执念的东西,倒真是令人遗憾的吧。”

    “你呢?你和那个人怎么样了?就是你的那个男友,怎么不见你提他呢?”我顺口就向小燕提了这么一句。

    小燕倒没怎么答,就应了一句“也没怎么,就是分开了”轻描淡写的就这么说了过去,脸色上仍有些沉重。好像这件事情,是件事,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太伤心。

    “怎么就分开了呢?”我沉声问道。

    “这能有什么原因呢,这其中的原因----喜欢和分开的原因不都那么几个吗?你前些年和我说的故事里: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不就有这么一段吗?只不过我跟他们结局不一样。你看喜欢的原因各有千秋,分开的原因不都大同小异吗?见异思迁也好,色弛爱衰也好,或者就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吧。计较又有什么用呢?

    “真的不计较了吗?”我问道。

    “真的不计较了,至少是不太想这件事,不见这个人了。也说不上埋怨。这种事情在结局快要来临的那时候,我就从那之前的种种迹象里开始想思了。我起初也想过挽留的,但觉得不顺从本心的作贱自己,而得到那一点的温存恐怕也是不长久的。而且,这种东西能挽留的住吗?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就不太计较了”

    “那样就好”我放心的松了口气。

    “看你担心的,好像我能出什么事一样”小燕牵强的笑了笑。我看着她,半晌不言语。小燕也就不再笑。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我半天挤出了这么句话。

    “是的,我打算走了,临走前跟你道个别”

    “去哪儿?”

    “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大西北”

    我惊愕道:“大西北?跑那儿去做什么?”

    “想四处看看,到处走走”小燕又说了一句:“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我心里一颤,觉得事情突然的很。但片刻又想明白了小燕是有备而来,决意要走的。我看了看小燕,她对我惊愕的表情露出肯定的眼神。我知道我的想法无误了。我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挽留的话之类,终究还是没有说--多说无益。我想着,来日方长,以后再细问。我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无奈的说了一句:“那好吧,明天我送你”

    晚上,我让表妹安排小燕的住处,待在那儿吃的晚饭。等她们快要睡下,我才骑车回的家。那晚,月色朦胧,乡下里四处虫鸣,夜风里处处透着盛夏的凉。那一晚,忽然觉得过得很快,再加上盛夏里晚间的风,和晚饭上的一杯米酒带来的后劲。让人有些微醉。以至于我总觉得那一晚我是在一片皎暇的月光下入的睡,星星和月亮在天上绕,迷迷糊糊像做了一场梦。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不大亮,布谷鸟的叫声就在屋后的林间“布谷布谷”悠长的回响。我以为时辰不早,便起身往表妹那儿赶。赶到的时候,小燕正好在洗头——一条半人来高的方凳上,放一个青色的盆子。盆子旁挨一个铁桶,桶里盛着大半桶水。她洗头的时候,就把脸侧过一边去,一只手轻轻的揪着长长的头发,一只手从桶里拿着水勺舀半勺水从头上轻轻的往下浇淋。她侧过脸来看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从头上流下来滴溜溜的水。洗头再到全身整理好,小燕弄得很庄严,仿佛参加什么神圣的仪式。后来,才不紧不慢吃了些早饭。早饭过后,我就骑着摩托车,带小燕往车站去。

        盛夏里早间的风在耳畔,温柔的响。风里还带着小燕头发的香。一路上,我和小燕什么也没说。她双手扶在我肩上,留恋地看着车道两边。我看着前面的路,和车头前的后视镜。默不说话。到车站的时候,还有一刻钟,车便开了。我和小燕便在车站的商店里看了看,买了些东西。等到站台呼叫的时候,我才提着行李和小燕往里走。我把行李归置好后,小燕才上了车,坐一个靠窗的位置。小燕打开窗又笑了笑,看着我“回去吧,车子要走了”

    我站在窗外对着小燕叮嘱道:“记得,珍重自己,到那儿后联系我”。

          “会的”小燕应声道。”一定会的”

    “噗-噗-噗”车子发出几声闷响。之后“轰隆隆”开始发动。我站在那儿,车子往前缓缓挪开,小燕探出窗来,对着我笑了笑,挥了挥手说“再见了,回去吧”。

      我看着方方正正的车子,渐渐的消失在视野里,半晌才醒觉过来,小燕就这么离开了。我朝着车子消失的地方,挥了挥手。低喏一声“再见了!”

    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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