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在何方(2)

作者: 雁韧 | 来源:发表于2018-03-23 21:21 被阅读39次
    伊人在何方(2)

    鹤镇两派争斗后不久,武斗的高潮风起云涌,接踵而至,愈演愈烈。

    瓷厂工人攻打河管局,双方动用了民兵手中的常规武器,连高射机关枪都架设在高处。一夜激烈枪战之后,我们宗亲中的一个青年工人,在泅渡偷袭中,成了那场血战的牺牲品。而从化地来参战的几个青年学生,永远躺在了河管局后面的一个山丘上,恐怕连其父母都不知他们的去向,日盼夜盼他们能平安归家。

    旗派在一中后岭构筑防御工事,深挖垌,广积粮,密埋管道,引水上岭,战壕前埋设许多地雷。

    据传曾在部队作过团参谋的英老师担任总指挥。联指久攻不下,后来借助驻军力量,扫清地雷,才攻下。

    而后,两派在支左部队的主持下,经过谈判,实行大联合,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各得部份权力,皆大欢喜。

    我的同窗好友艾所组建的红卫兵组织,也被联合,他则成为革命委员会委员,从普通学生一跃成为新生政权的新贵,春风得意了好长一段日子。

    从私人感情说,我与艾十分友好。他家在城郊农村,每逢阳历节,其父母每送应节食品到学生宿舍给他,他必定分我一半,虽然只是几块猪肉,一碗炒米粉,那时人饿,也算是一饭之恩,分柑同味,物轻情义重。

    他顺利上了高中,而我辍学打铁。学徒工每月18元工资,扣除12元的伙食费,余下6元。我不敢乱花,牙膏毛巾必买两三角钱的,牙刷是一角钱一支的。紧紧攒着那点钱,以备好友来访之需。

    他高一那个阶段是真正读书的。有时周末,他会沿着黎湛线北上,到鹤镇农具社找我,如果遇上饭堂尚未开饭,我会多开一份。如果饭堂开过饭了,我会到火车站饭店买一份一块钱的饭菜给他。也有伍角钱一份的粉汤,可我没有随便应付朋友的习惯。

    你想,一个高一学生,也是大小伙子了,连两角钱的火车票都让他窘逼到无法筹措,你还忍心亏待他吗?

    待他吃饱之后,我便陪他出去,先帮他买了毛巾、背心、内裤、牙刷。那时的物价真是便宜,四样合起来两块钱足够。

    然后呢,我们一路步行往东,走上两公里的样子,跳进银湖击水畅游。

    那时候,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夜,社会还相当稳定,人们的生活虽说不上富裕,却也安心劳作,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黄昏时份,在银湖戏水的人很多,时有笑声。

    洗去一身疲倦(我当时还未满18岁,每天挥起18磅的大铁锤砸钢板,能不疲倦?),我们又步行回到农具社,同床夜话。

    翌日午饭后,我们一起到火车站,我为他买了返程的火车票。那时我们都是小青年,精力充沛,就坐在候车室畅谈。让许多南来北往的美少女偷窥,饱下眼福。

    铃声响过,我们一起走到站台,他手里提着昨晚换洗的内衣和毛巾。临上车那一瞬,我从口袋掏出准备好的三或五块钱,塞进他手里。

    他不说话,手里紧攒着那点钱,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盯住我,盯着盯着眼眶里便滚动着泪水。我赶紧推他上车。车开动了,他还临窗伫立,向我望。

    艾原本是一个善良朴实的农家子弟,待人真挚,颇重感情。如果社会安定,凭他读书治学的认真、执着、勤奋、努力,他可以成为一个较出色的公职人员,为国家作出多些贡献。

    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被动地陷进了社会政治漩涡中。文化大革命既成就了他,又贻害了他。

    1966年深秋,有一天他突然到农具社找到我,那一身行头已经彻底改观。一套束新的深蓝色国防装,适体而整洁,一双新的解放鞋穿在脚上,显得精神而潇洒。一个新的军用挂包,斜挂在肩上,绣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外披的军大衣,也是束新的,而且有毛绒绒的翻领,看来挺暖和。从表面看,他高大了许多,既精神奕奕,又威风凛凛。我这个素来胆小者,在他的面前,显得有几分琐小。

    可他并没有歧视我,待我还是那样真挚。他叫我随他出去,将我带到鹤镇招待所一间客房坐下。他告诉我,他组织了一个红卫兵组织,叫什么公社。手下数百名青年学生,都听他的。他们准备上北京等待伟大领袖的接见。

    从表象看,他虽早已今非昔比,同我说话依然和风细雨,温温和和。他说,打前站这样的事,原本不用他出面,为了我,他才提前一天上鹤镇。他想带我一起上北京,见见世面。一切衣物、袖章、证件、费用都由他负责。而且各地方都有红卫兵接待站,挺方便的。

    见见世面!我动心了。我多想随他一起上北京见见那些从万里长征中走过来的革命前辈啊!光他们那种意志,毅力,就值得我学一辈子。

    可我在家中毕竟是个乖孩字,凡事不敢擅作主张。我对艾说,那我回家问问,再来回答你。

    艾说,好呀。我就在此等你。你什么都不用带,一切我都会帮你办妥。

    当我匆匆回到生粉厂那低矮的砖瓦平房,如此这般跟五婆、二哥说时。五婆倒还平静,用她慈祥的眼光温和地看着我。二哥那火花性腾地冒了:你有几斤几两还不知道?有尾猫跳,无尾猫也跳!你出去见世面原本是件好事,可你这一走,宗亲一传你参加了造反派,我和五婆恐怕得挨批,还得陪斗哩。你农具社的工作呢,不也给弄丢了?

    二哥考虑问题总比我周全,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他说的确实在理。

    我匆匆赶到公社招待所,见艾正和几个红卫兵头头在商量事情,我刚想后退,他却叫住了我,说:你们几个先回房休息一下,我同朋友谈点私事。

    我将家里人的意见告诉他,他哎吔一声,拍了拍脑门,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要不是家庭出身原因,你也跟我一样上高中了!

    我无语。心头忽觉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又或喝进了极浓的一碗盐水。

    他从挂包里取出一小叠钱和全国通用粮票,不许我推辞。他说:攒着吧,会有用的。待我从北京回来,再来看你。

    他又到隔壁房取来一件蓝色的大衣,披在我身上,说:穿上吧,深秋过后,就是寒冬了。白天上班,虽不能穿,夜里也可御寒。

    我默然无语。幸好我的眼泪没那么贱,大步走回了农具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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