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仙子

作者: 雁韧 | 来源:发表于2018-01-10 19:33 被阅读76次
    (香茅•雁韧摄)绿衣仙子

    我无法想象,在这城郊的村路旁,竟看到一丛香茅。久违了,香茅!乍一见你,如他乡遇故知,我心窃喜。我的绿衣仙子哟,蓦地看见你穿着碧绿连衣裙的美丽倩影,笑盈盈的就在眼前,让我感慨万端。

    哦,香茅,你可曾明了,当年我们知青,为提取你前世的一掬清香,有人流血,有人烫伤?

    当年我们十八二十正当春,哪一个不是青春倩丽,帅哥靓女,朝气蓬勃,雄姿英发?

    我们在那片红土地栽种香茅,收割香茅,蒸香茅油。我们的集体生活如舞蹈,听到场长敲响的钟声便跳跃,旋转,动作比舞蹈灵活,当然更繁重。该起床时大家起床,该吃饭时各自拿上汤匙、饭盒,前前后后相跟着走向饭堂。那调皮好动的一路叮叮当当敲响饭盒,如收鸡毛鸭毛的叮当佬进村。一个个手舞足蹈,你呼我唤,或纵身雀跃,嘻哈太笑,吓得樟树上的斑鸠,立即收声,或拍打翅膀,高飞远避。该出勤时便分组劳作,犁田耙地,播种插秧,种菜浇水,牧牛砍柴,斩蔗装卸,收获扬场,做鸡蛋肥,出牛栏粪。诸多工种,视季节变换,统由场长安排。

    各工种中,做鸡蛋肥最难为人,以磷肥、五禽六畜粪便、草木灰、沃土作料搅拌,用双手搓捏成一个个蛋状,顺序摆放晒干,挑到田里置于水稻根下,让禾苗在生长过程中缓缓吸收享用,促其茁壮。做鸡蛋肥并不象包饺子那么和美,而是臭气熏天,令人作呕。搓揉鸡蛋肥那天,恐怕亲历者连饭都不想吃,还得搭上一个香皂一块肥皀,到银溪去冲凉洗衣,让那些可恶的蚂蝗喝足了你的血。幸亏老场长心好,体谅我们这些刚下乡的知青,一般会安排当地的农工做这项工作。

    割香茅也难为人。晨雾未收,手握镰刀,在香茅地转来转去,衣裳尽湿,湿润的红土沾身,如土法染布,将干干净净的一套衣裳,沾满斑斑点点的坭迹,洗都洗不掉。

    一日,我赶牛车载几个女生去割香茅,车斗有几把磨得锋利的镰刀,她们分坐在两边的车沿上。旋转的车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十分刺耳。坎坎坷坷的土路,时见麻石,牛车颠簸如筛糠。忽听一女生哎哟一声,我回头一望,那女生一只脚血如泉涌,原来她被跳动的镰刀割伤了,车板上已散开一摊殷红的血迹。我连忙喝住牛,眼睛急寻岗稔,匆匆摘了一把嫩稔叶扔进嘴里嚼烂,敷在她的伤口上,才止血。

    那负伤的女生文静漂亮,或许因为稚嫩,又或许性格使然,平时不太搭理男生。就是迎面而来,她也挺胸仰头而过,不会睬你。自嚼叶敷伤后,她竟改变了态度,见到场友会微微一笑,点点头,或打声招呼,有时也同大家在谷场上海侃。城里人讲卫生,谁愿将满是坭末的叶子往嘴里扔,如牛反刍似的,嚼来嚼去?而且他们也没有这种生活经验。

    某日,我经过她和几个女生合住的宿舍,她竟笑吟吟地向我打招呼,邀我进去坐,为我倒了一杯开水,冲了一匙白糖。这已经是哪个年月最好的饮料。一个18岁的女孩,身在异乡僻壤,无亲无故,有个头痛脑热,生活难事,总得有人照应一下的吧?或许正是严峻的生活,让一个清高自傲的女孩,去了稚气,渐渐成熟起来,改变了她人生的态度,同场友们和睦相处,亲如兄弟姊妹的。

    多年以后,场友相约去东海岛玩,邀我同往。人到中年,她依然光彩照人。她开着一辆黑色呈亮的轿车,显得十分稳重干练,落落大方,与大家有说有笑。她问了问我的生活情况和身体状况,那种关切,犹如兄弟姐妹一般,让我深感暖心。聚餐时,她还不忘给我让菜,让我有了几分感动。我也是那种懂得人情道理的人,别人敬我三分,我会敬他六尺。只因多年潜心读书写字,难免沾点书呆子气,反而木讷,不善言辞,不会信口说些千恩万谢的泛泛空言而已。许是缘于此种性格,喜欢听人说话,却不会随意打听别人的事情。见她活得挺好的样子,我心释然,为她高兴。直至最近众多场友再聚,我才知道,为经商往来方便,她已有了加国国籍,但小草恋根,饮水思源,她常回来看看,只要稍有闲暇,都会约场友们聚聚,进餐畅饮,或品茗夜话,而费用太多由她垫付,从不计较。尤让我感动的是,以往老场长在世之时,她每次归来,只要有半日闲暇,都会约上三五场友,驱车往我们原来生活过的乡村,去探望一下老场长,对他嘘寒问暖,给他一点生活补贴,让七老八十的老场长深感欣慰,逢人便说他带过的知青好,有本心。是呀,草木有本心,何况人呢?于是我想,这真是一个传奇,从她的脾气秉性,生活经历,处世为人,足可提炼出一部小说素材,一部人生的大书。

    也许,我扯远了,但并未偏题。

    香茅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叶扁平,长而宽,圆锥花序,生长在热带地区,以往雷州半岛的农场或乡村,多有栽培。其茎与叶均可提取香茅油,作香水原料。亦可作外用药,蚊叮虫咬,一搽便好。

    当时工业落后,提取香茅油靠锅炉蒸,场里有蒸油设施。1978年秋,笔者回城工作,第一个月领到工资,即返场和朋友相聚,与十余个知青合影,背景即香茅厂,这照片我至今保存完好,烟囱清晰可见。那时我们年轻,并不亚于如今的90后。下面是我写的一则日记,记录蒸香茅的生活,原汁原味,不加修饰。

    【1976年9月19日】天气变化,快得出奇。上午阳光灿烂,天空开朗明净。午后,骤地乌云密布,风大雨急。香茅厂里,我和程、邱、冯,正蒸香茅。尽管风吹雨打,柴湿火微,也不停蒸。我们用香茅渣围住炉口周围,遮风挡雨,将木柴砍断劈开。程是本地青年,从小劳作,比我们有经验。他不说只干,先挑了几片薄薄的柴片,扔进柴油桶中浸泡,叫我们扛来圆木,先置两截于炉内两侧,他则拿起柴片架在圆木之上,架好一层再加两截圆木,如此反复数次,形成塔式,疏密有致,外实内空。紧接着点燃泡过柴油的柴片扔进去,风吹火旺,连湿柴都烧着了,火愈来愈旺。直到蒸气将香茅油全逼进管子,顺流而去,滴落锑桶,才开锅出渣。这时我们浑身湿透,收起香茅油,才到山涧洗掉臭汗和疲劳。

    (雁韧供图)绿衣仙子

    某夜,一场友站在砖墙上出香茅渣,用力过猛,打了一个趔趄,掉进热气腾腾的茅渣中,几个人将他拉上来时,他已被汤伤了腿足。全场知青是那样的齐心,有人给他敷万花油,有人给他抹汗,有人给他扇凉,都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听说治汤伤鹅油最好,场长立即带上老职工和知青,到数里外的丰村挨家逐户找鹅油。因为伤势较重,乡村缺医少药,怕担误治疗,翌日一早,场里便派人将他送回市区医治。所幸治疗及时,不久得以痊愈。后来这朋友参军去了部队,在部队的培养下,通过自身的努力转了干。

    这位知青朋友对我挺好。当年在知青场,我衣被单薄,住在破旧的砖瓦平房里,墙体四面透风,每至夜晚,饥鼠绕床,群蚊嚷饿,隔壁又是牛棚,臭气熏天。幸好两箱文学书籍,成了我精神的支柱,苦苦熬着高尔基《人间》似的日子。

    1976年深冬,某夜寒潮来袭,上面布置防寒。场里全员出动,抱着干稻草干蔗叶,放在薯地周围堆好,点燃,为种下不久的早春薯保暖。在燃起的篝火旁,尽管当面取暖背后寒,倒还没什么。一旦火势渐弱,就冷得发抖,他见我那副上下牙打架,抖抖索索的样子,立即跑过来用他的大衣为我御寒,将我护送回宿舍。他摸摸我单薄冰凉的铺盖,说这怎么过冬?我默然无语。他却唤来同宿舍的三个知青,将我的东西全搬到他们房里,从此与我合铺,抵足而眠,同床夜话,给了我人性的温暖和许多人生的快乐。度过了严寒便是春的温暖,他参军去了湖北,我熬一段时日也得以回城。

    那时候他在部队,每月只有6元津贴,却认为我上有老下有小,买书买纸笔寄信都要花钱,总比他困难,便将津贴省下来寄给我。多年以后他转业地方,当上了市里一个部门的领导,依然视我如兄,不舍不弃。我也不知道我的眼腺怎么会这样浅,写着这几行文字时,竟泪眼朦胧,錯字连连。

    在知青场,象这两位朋友一样重情重义的朋友还很多。自年轻时认识至今,我们素有来往,他们一直鼓励我,帮助我,待我如兄。由于自身环境的制约,我对他们却帮之甚少,只在精神上与某些朋友有过互勉。我始终记得他们的好,心怀感激。前年知青聚会归来,我曾在日记上写下几句诗:

    与君一别四十年,梦里几回唤君名。一朝聚首心窃喜,凝眸无语泪晶莹。

    这也算是我的一种知青情结,一种心迹罢。

    哦,久违的香茅哟,是你这绿衣仙子,飘然而至,让我忆起那诚挚厚重的友谊,那些分柑同味的日子。

              2018.1.10        在遂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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