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

作者: 雁韧 | 来源:发表于2018-01-11 16:20 被阅读158次
    (绿野•雁韧摄)堂兄

                           

    静夜细思,感觉亲人中也不乏有趣的人物和故事。于是,我先拿这位堂兄开笔。

    堂兄乃一百姓,在芸芸众生中,普通如同原始森林中的一棵杂树,恕不具名。为行文方便,姑且直呼其堂兄。

    堂兄勤劳俭朴,吃苦耐劳的精神,在我故乡的小镇可是颇负盛名。他年轻时,交通运输甚为不便,拉货以板车为主。他中学刚毕业,就以拉板车谋生。

    一次,他与人合作,从故乡小镇拉一板车冬瓜往近百公里外的湛江市区。堂兄低头弯腰在前用力拉,那人在后使劲推。穿着解放鞋的一双大脚板,一路奔跑,上坡下坎,脚不停步,热汗淋漓,也不知费了几多时辰,只记得鸡啼出来,到湛江霞山东风市场时,早已万家灯火,市场冷清。

    为客户卸完货,拿到运费,两伙记才真正感到疲惫、口渴、饥饿。得来的每一分钱都是汗渍,家中的生活又是如此艰难,他俩在市场边的小店,各要了一个腐乳,吃了一海碗白粥,花掉了四角钱。人穷毕竟志短,想起小镇每海碗粥是一角,便有点后悔,却又不能挨肚饥跑完回程,只好忍。

    那人说累得不行,要在板车上睡一会。堂兄是最体谅人的,就让他睡,自己默然坐在车杠上稍歇了歇,站起来拉着车就走。那人一觉醒来,才发觉堂兄已将他拉回家。从此,他对堂兄刮目相看,对堂兄的毅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凡事主动与堂兄商量,喜听堂兄的主意,几近百依百顺,说一不二。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堂兄与我们几个同在红土村插队。

    村前有一鱼塘,塘中有一丘,也不过三两分地,麻石状似黑羊群,灌木丛生,乃一藏蛇卧鼠之地。数百年间,村民代代相传,绵延世泽,生生不息,亦不乏聪明勤劳者,却对那小丘,视为平常,从没人想过利用。

    堂兄初来乍到,一眼就看中了它。一日中午,人们正在塘边的榕荫下歇晌。只见堂兄头顶干蔗叶,来往于塘基与小丘之间。待到小丘上堆了廿余捆干蔗叶,他擦着火柴点燃,纵身向水中一跃,快速向榕荫下的塘基游去。

    说时迟,那时快,火一燃起,哔哔剝剝声中,蛇鼠青蛙蟾蜍惊惶地从石缝地洞中窜出,四处逃命。眼镜蛇、金环蛇、瓜蛇、竹叶青无不纷纷落水,那过山飙旋风似的掠过水面。

    有人惊呼,有人大笑,稳重的迅速操起锄柄竹木棍棒冲到塘基边拦截。那一窝蛇鼠见这边人多,急急忙忙掉头向别处逃命,引发榕荫下一片笑声。堂兄淡淡定定上了岸,在村民的咭格大笑声中,慢慢回屋换洗了衣裳,即随村民下地。

    此后,每日晌午或黄昏,稍有闲暇,他便到小丘上清理石头,将一个个大小麻石搬到周边,砌城墙似的安置牢固,只在南向留个出口,沿浅水处铺好一条石板路,直通南面塘基,延至那片可以出入的小树林。

    然后呢,他在村中四处清理些土杂肥,一担担挑到那小丘去,疏通了水沟,把一条村子的卫生搞得干干净净,一村人皆大欢喜。但谁也料想不到,日落黄昏,他会悄悄地来往于七八公里外的广丰糖厂,挑些滤坭或糖波水,倒在小丘的坭土中。

    好一番侍弄之后,翌年阳春三月,当我们几个懵懵然的知青,还在眼巴巴地盼望着政府下发那每月七元的生活补助费时,他却早挑了些瓜菜到糖厂家属区卖,挣得他下乡插队的“第一桶金”,买了换季衣裳,不象我们老是长不大的样子,写信向父母兄姐哭穷,伸手向家里要钱,或到知青办去闹,哭褴哭褛,博取同情,让那些知青办的干部费尽口舌,还得挨上级领导的批评。

    雷州半岛的红土地有一种土特产番公薯,每年中秋时节收获。我们下乡翌年,番公薯丰收,每人分三百多斤。这薯是香,但吃多了消化不良,肚子鼓气,当不得主粮。

    当我们正不知该怎么处置这么多番公薯时,堂兄却叫我们将薯煮熟,和他一起用单车载到城月圩,卖给那些买草织蓆的女子,让我们都赚了点钱,解了燃眉之急。

    身处乡村,养几只鸡生蛋,或养几只阉鸡以待年节,是很平常的事。民以食为天,有亲朋好友来往,按那个年代的生活条件,只要你从地里割把韭菜回来洗净,煮个韭菜鸡蛋汤,招呼他吃饱饭,已是上等的美味佳肴,绝不会有人说你是铁公鸡,招待不周。

    (鸡同鸭讲•雁韧摄)堂兄

    城里人乡里人都同样有张嘴,有个肚子,需要吃穿,希望改善生活。

    入乡随俗,那年,我们几个知青或多或少都养有鸡。看着鸡啄米,摸摸鸡屁股,看它有没有蛋,在寂寞的乡村,也是一种小小的乐趣。

    尤其别的知青点有同学来访,一斤米饭下肚,三只鸡蛋煮一把韭菜连汤带水被他吃完,他说句好话,啧啧几声时,更是我们的快乐和骄傲,大谈养鸡喂鸭的种种好处。

    岂料乐极生悲,不久村里竟发起了鸡瘟。村民束手无策,只能将死鸡一个个扔掉。

    堂兄呢,一得到鸡瘟消息,立即动员我们将还未染病的鸡全杀掉,煮熟了挑到广丰糖厂卖。适逢榨季,中午一下班,不到两个小时,煮熟的鸡卖个精光。

    养了大半年鸡,我们只吃过鸡蛋,连鸡头鸡爪都没尝过。不过手里攒着卖鸡得来的钱,一个个就象猴子拾到了锡,嘻嘻地笑。

    这些都是生活中极微末的事,却也足以印证堂兄的刻苦耐劳和生活的应变能力。当年在乡村,不仅我们知青服他,连当地久经生活磨炼的村民,都自认论力气与刻苦耐劳和堂兄有得比,生活应变能力却远不不如他。

    下乡数年后,堂兄被安排回原籍瓷厂工作,厂里每年评先进生产者,必有其名。工厂大,人多嘴杂,难免有人说他私心重,巴掌大的屋边屋角都要挖几锄,种几棵菜。然而日久见人心,都知道他在厂里肯出力,什么工都难不倒他。他种菜,只是工余生活,并没影响过工作,无论个别人怎么说,大多数人赞同他,先进生产者始终少不了他那条名。

    前些日子,我回乡参加侄儿的婚礼,与堂兄同桌喝酒,交杯换盏,吃鱼食肉,品评菜式之间,有老同说,堂兄生就的劳碌命,手痒,儿子都在省城做大世界了,要车有车,要房有房,含饴弄孙多好,退休后仍种菜,吃不完就拿去卖。我便劝他,说你辛苦大半生,也该歇歇了。他却淡淡地说,习惯了,不做就不舒服。

    俗话说,勤似甘泉水,俭是聚宝盆。堂兄勤劳大半生,深谙其中味。既然劳动早已成了他的一种良好习惯,我还能说什么呢?于是,我站起来,说:堂兄,我敬你一杯!他呵呵笑道:自家兄弟,无客气,但还是站起来,挺直腰杆,举杯与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2018.01.11  在遂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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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姚小红:堂兄在你的笔下活生生的,就如亲眼看见一样,写的真好👏👏👏
      • 阿十木:拉一板车冬瓜到湛江卖;改造麻石堆,种瓜菜卖,挣下下乡“第一桶金”;带领大家卖煮熟的番公薯;鸡瘟来临时,把未染病的鸡杀掉煮熟卖掉;房前屋后种菜或吃或卖;有这样的堂兄领路,一生无憾!🙂
        雁韧:@阿十木 谢谢您的赞许和中肯的评论。晚安!
      • 花若见:👍👍👍
      • 野猫爱鱼:勤劳俭朴的堂兄,祝他晚年幸福安康!👍👍👍🙏🙏🙏🍎🍎🍎🌺🌺🌺🍻🍻🍻
        雁韧:@野猫爱鱼 感谢你的关注和好评。我总是写些琐事和极普通的人,随意性的记叙,如日常生活札记一般,恐难适应现在人们阅读的兴趣。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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