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闲来无事,某拟学关圣人以《汉书》佐酒,奈何该书部头太大,看不下去几页,而酒却喝下几大杯了,且此酒性甚烈,未几即感头晕晕乎乎。正欲再翻看几页,却见书中隐隐然有一峨冠博带之男子向某款款走来,望某却拜,某即回礼,且问曰,“公何人也?来此作甚?”
这人长得且眉清目秀的,又兼身材颀长,所以看上去也很是耐看的,搁在今天也算一枚大帅哥吧!问他话之后,看他忍之再三而欲言又止的……想来必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只见他又纳头再拜,我连忙又回礼,并再三问他,究竟有何事见教,请明示!
这时他才走近来,并仰起头来,看着我说,“我就是贾瑞,您不记得我了吗?”
“贾瑞!……”我吓了一大跳,“你不是那个什么了吗?……怎么你又活过来了?”
“我冤枉啊,我……”他俊美的脸上登时抽搐起来,五官扭做一团,看得出来此时的他内心应该是非常痛苦的,我急忙请他在傍边坐下来,并听他细说详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上才止住了抽搐,表情也恢复正常,没有那么痛苦了,方才缓缓地说起,“世人都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找死、罪有应得……可是爱一个人有错么?!即使因为门第身份,最后爱而不得,死就死了!可为什么偏偏要把我的死相写得那么难看呢?!曹公下笔太狠了啊……”
这时,我也仿佛记起,贾瑞是因为爱恋凤姐儿才遭了难的,而且死前不是惨,而是很难看,作为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男子,那样的死相的确是太难看了点儿!
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哎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了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
想起这段文字,不觉又朝着面前的贾瑞看了过去,只见他脸羞得通红,臊得慌……
我又想笑,又觉得眼前这个人其实也并不是太猥琐,总感到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个……男人嘛,其实也很正常,年轻人谁还能不偷点腥儿的,是不是?”
他并不忙着接话,而是很羞愧的低着头,“只怪那时太年轻啊,涉世不深……入了人的圈套了!”说着脸上立刻又抽搐起来,五官扭曲得厉害,看样子非常痛苦,但又很怨恨的样子,“曹公太刻薄了……”
他猛得端起我的酒杯,头一仰,一大杯白酒立马就进肚子里去了,重重的放下杯子之后,右手又紧紧地握成拳头,颓然的砸在桌面上,“砰……”
“不说古往今来,就拿宁荣二府里的男人来说,珍大爷、琏二爷、蓉哥儿、还有宝二爷……哪一个玩的女人不比我多,哪一个不比我更加的荒淫无耻!就连贾赦大老爷那么大年纪了,还要纳妾,又贪多嚼不烂……”
“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哼哼……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别叫我说出好的来……”
“我一个单身汉,年纪轻轻地,喜欢上了‘恍若神仙妃子’的凤姐姐,又怎么啦?不可以吗?!不就是因为我自幼父母双亡,爷爷又老朽不堪,自己也没个好前程嘛!难道就不可以爱上自己心爱的女人?非要歪派我的不是!叫我死也没关系,为了我心爱的女人,我甘愿就死!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死得那么难看?!”
“死相那么难看,我死不瞑目啊!……”
他一声长叹之后,颓然坐在了椅子上,我仿佛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也觉得他最后的死相非常难看,他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因频繁自渎而精尽人亡的,一个大男人,荷尔蒙分泌太旺盛的话,完全可以去找个合适的宣泄方式啊,不一定非要这样的死法,况且他临终前,床边上都有好几个人,难道都不阻止他的这种自渎行为?太说不过去了啊!
“所以啊!我就觉得曹公这样的笔法、布局和安排,都是欠妥当的!我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自渎吧?况且我都要死的人了,哪里来的力气干这种事啊?!”
贾瑞越说越激动,很生气的样子!听他这样一说,我顿时觉得贾瑞说的很有道理,曹公此处的安排似乎也有点不妥当……一个人临死前是不可能再去不停地手淫的啊!还什么淫到精尽人亡?!这个太不可思议了……欠妥当、欠妥当!!!
我连忙安慰他说,“你跟曹公是不是之前有什么过节啊?这么编排你……”
贾瑞听我这么一说,脸上露出痛苦的一笑,“唉……连你也看出来了!他这是在报复我啊!”
“贾府赫赫扬扬,已历百载,然而终究还是要没落的……曹公之所以在第十二回这么开头的部分,把我写得如此不堪,是大有深意的啊!虽然于我来说,过于刻薄了些……”
“都说贾府是诗礼簪缨之家,钟鸣鼎食的大富大贵人家,难道就不知道好好教育子弟么?说出来一般人是不信的!贾府里的主子们一味地安富尊荣,哪里想到要怎么样好好延揽名师、教育子弟们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错就错在不该当了爷爷的助教,有了个教师爷的身份啊!”
“一有了这个身份,曹公对我的刻骨的恨意就情难自禁的溢于笔下了!恨不得把我生吃了!还不凭他那一支生花妙笔、惟妙惟肖的把我的好色德行写下来供人观赏啊!正好败我的德行啊!写出一个家塾里塾师的丧行败德才是对这个家族最后一败涂地的最好注脚嘛……”
我似乎明白了!何以曹公如此跟贾瑞过不去,把一个年纪轻轻地男人的死相,写得如此不堪!别说是现在社会了,就是当时,一个男人想要偷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偷到也很正常,被害死了就说被害死了呗,还非要那么不合情理的安排一通,那个场面的确是太难看了!曹公之笔法也的确是太有失厚道了!
据说原本也写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后来不是听人劝就改写了么?实际上那个故事才真正精彩呢,怎么不去一一的写出来啊?!为家人避讳么!至亲的人,就不要那么详尽的刻画了,至于像贾瑞这样的旁系族人,何况还是身负教职的人么,那就不客气了,哼哼……该死!
这样一想,觉得也对!现在新闻里若是说哪个当官的泡妞了,谁还稀罕看啊?!可若是说一个教师,还是一个临时的编外代课教师,如果传出了男女情色绯闻的话,那肯定得炸锅了,那还得了……
所以贾瑞嘛,就必须死,而且死相还必须得很惨不说,还一定要很难看才解恨!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我也替贾瑞叫屈了!“瑞大爷……啥也不说了,来!走一个……”
“谢谢先生!先生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所以才能体谅我……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借先生之才,为贾瑞‘正名’啊!”
“想当今之世,苏妲己、潘金莲、西门大官人等都早已有人为他们洗脱罪名骂名了,只是可惜了至今还未曾有人替我辩白一番啊……”
我虽有心想帮你,可是我才疏学浅,怎敢为曹公笔下定了死相的人翻案啊?!
“先生若肯相帮,不但贾瑞感恩戴德,就是凤姐姐也念您的好……”
凤姐也是娇媚可人的!我一听,顿时觉得诧异,凤姐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先生!凤姐姐一命归西之后,一缕香魂不灭,经我亲手收集,这才稳住了魂魄,经过苦修,现已修得女体,目下正与区区同住同行……”
我一听感觉头皮一炸……这都什么事情啊!凤姐跟了贾瑞了!太离奇、太天方夜谭了吧!
只见贾瑞回头往黑暗里一招手,凤姐即缓步走来,深深地纳了一个万福,并且淡淡的一笑“给先生请安……”
我忙起身回礼,并细细的打量眼前的王熙凤,虽然身上不再穿金戴银,但眉宇间一股英气依然勃发,“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现在虽然布衣裙钗,但依然还是那个王熙凤,一点不假……
“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
“但是经了这些荣枯之后,我早把平日里那争强的性儿改了,现在只一心一意的跟着知冷着热的瑞大爷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以前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瑞大爷才是真心爱我的!”
话还没说完,身子却一边儿的倒向了贾瑞,贾瑞也忙双手搂着凤姐儿,将她柔柔的搀入怀里……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脸上一热,感慨这一对璧人,到底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先生,记得帮我们写一点儿吧!”声音随着他们缓缓飘去的身影儿缓缓的飘了过来,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发现口水把《汉书》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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