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只能从三三能记事的时候讲起了，其实有很多地方是空白的。
人一生中很多小小的快乐和美好都是难以被记住和珍惜的，比如......平凡的每一天。
三三本不愿在这些回忆漩涡里挣扎了，但是就是有顽劣的水鬼，他们藏在看似平静的水下，时时刻刻纠缠着她，不愿让她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上岸就成了奢侈。
四五岁的时候，三三住在村北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家，就是爷爷的爸爸和妈妈家。
每天去村中央大队的幼儿园学写字打算盘，唱蜗牛与黄鹂鸟，都是老爷爷送自己去，再接自己回来。
总之，每次放学穿黑色中山装和黑布鞋的爷爷都在门口跟她招手，领着她回家。但是某一天黑色的影子就不在门口等她了，是叔叔去接着她回家的。
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天上是白色的，地上是雪，身上也是白花花的。
大人们都穿着白布褂，带着白布帽。
有大人领着三三往前走，停在了村中间的老树坛子下边，老树干巴巴的，只有树杈。
不像天儿热的时候，树上会开很多粉色的毛绒绒的小花，小花会像小降落伞一样飘下来，满地都是粉粉白白的，特别好看。
三三在白花花的袍子缝隙里看到，花坛旁边有一辆响音乐的大巴车。车后门往两边敞着，老爷爷应该就躺在里边，她看见黑布鞋了，全身都盖着一块大大的白布。
有张凉席铺在车后头的地上，大人们在席上跪成一团，边抹着眼泪边哭喊着朝着车里面磕头。
心里其实不太想跪的三三被大人推着按着跪在了凉席上。
姑奶奶趴在她耳边，热气都呼进耳朵里了，对着她说，“三儿，你不喜欢你老爷爷吗？现在你老爷爷要走了，你以后没有老爷爷了，你哭啊——”
三三想到老爷爷的好，以后是不是就没人像老爷爷一样放学等着跟她招手，领着她回家了。老爷爷在大铁门外面的黑影子就在眼前晃啊晃的，她的眼泪唰唰的就往下流，她大哭大喊，会说话的也不多，就只会哭着叫老爷爷。
大人们都不出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席子上就剩下三三跪着哭了。
围着看的人好多啊，有这么多人看着，她觉得自己没了老爷爷太委屈了，哭的更大声了，哭了一会三三没力气了，就跪着浑身抽搭，三三觉得自己冻僵住了，地上好凉啊，老爷爷冷不冷啊。
大人把她抱起来的时候，车子缓缓地往前开了。
穿着白衣服的大人们跟在车后，边走边哭。
一直走到了村口旁边的那条大下坡路，车突然开的飞快，一下子就不见了，只能依稀听见音乐声。
老爷爷走了以后，他的大照片摆在老爷爷家里屋的黑桌子中间，每次一进门就能看见，照片旁边是个小座钟，咔嗒咔嗒地响，老爷爷去接她就看这个座钟。
从大人的对话里，三三懂了，这车叫灵车，音乐叫灵乐。
村里死人了，响着音乐的灵车就会开到村里来把人拉走，然后捧回一个坛子。
老爷爷是死了。
但这时候她想不到，今后的自己会坐上这辆她觉得十分神秘和好奇的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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