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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户特殊的人家。
当村干部告诉我,那户人家一共六口人,憨厚老实的男人,住在前院需要照顾的两个打光棍的傻哥哥,男人的瞎子媳妇,还有他们的两个女儿时,我紧蹙额头问道:
“俩女孩没事吧?”
村干部说:“女孩没事,都挺聪明的。”
我这才舒展额头。
女孩一家所在的村子是我们单位的联建村,她们家分在我的网格里。
第一次去女孩家的情景,现在想来还犹在眼前。
那天,我和一个同事一起挨家挨户走访。
到女孩家门前时,我们敲敲门,没反应。再敲,还是没人。这时,紧挨他家的一扇门里走出来一人,说:“家里有人,进去就行。”
我和同事狐疑着,使劲推推门,门果然开了。
“有人吗?”
我们边往里走边喊。
两三声过后,屋里传来一声回应:
“谁啊?”
我们顺着声音,看到堂屋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她身材十分矮小,不过一米二三的样子,眼窝深陷,看上去有些骇人。我立刻意识到她便是这家的女主人,盲人。
我们向妇人介绍了自己。
她“哦哦”两声,手摸着墙壁,从堂屋门口慢慢沿到靠东边房子墙根处,那里放着把椅子,她挪到跟前,用手扶住椅子背,熟练地坐下。女人的头朝向有阳光的方向,侧对着我们,她垂下头,完全没有要跟我们说话的意思。
我和同事面面相觑。
我注视着妇人,如此身材,又是盲人,如何生育了两个女儿?
我想起怀大宝时去医院检查身体,看到一个跟妇人差不多身材的女人正怀着孕,她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跟矮小的个头相比,肚子显得格外大,仿佛一不小心就要破了似的,让人看了捏着一把汗。
而眼前这个女人,不足一米三的身体,得冒多大风险,吃多少苦头,才能生下这一双女儿啊!
我不禁同情起她来。
这时,村干部从后面赶来,紧跟其后的是那家的男人和两个女孩。
原来男人去亲戚家接两个女儿刚回来。
我打量着那个男人――
皮肤黝黑,身材健壮,光着膀子,面相憨憨的。
他的目光在我和同事身上只轻轻一暼就快速掠过去了,像海洋上空的飞鸟扇动着翅膀俯冲下来,直击海面,却还未看到海波,翅膀就换了方向,向着无边的蓝天去了。
男人的目光移到村干部身上,拘谨而恭敬地说着话,非请我们到屋里坐。
我们推辞不过,跟着他进了堂屋。
天!
我和同事刚迈进去两只脚,就立刻停在那里――
环顾四周,房间的地上到处扔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破旧不堪,仔细辨认,毛衣外套裤子纠缠在一起,大包袱小疙瘩,一坨坨,一堆堆,破衣烂布堆积起来,在房屋正中形成了一个小山丘,足有一米多高。
“山丘”前面靠近窗户处,一台“大笨头”电视机坐在一张条形桌子上,此外,屋里再也看不到其他家具。
我见过黄土堆积的山丘,见过山石堆成的山丘,甚至见过家畜粪便堆成的山丘,但我从来没见过衣服也可以堆积如丘,这实在让我惊讶不已。
只见男人绕过“山丘”,径直奔里屋去,几秒钟后,手里拎着三个马扎出来。
村干部很自然地接过一个来,坐下。
我和同事犹豫着,那马扎黑漆漆一团,早已失了本来颜色,这还好,难以忍受的是,房间里飘荡着一股混合着发霉和酸腐的气味,不分青红皂白地直入鼻腔,让人禁不住想干呕。
我和同事对望一眼,接过马扎,在靠近门口处坐下。
男人和村干部闲聊,我仔细看那俩女孩――
一个约八九岁,一个六七岁,除了穿得破旧些,与别的孩子倒无二异。
俩女孩看到陌生面孔,刚开始怯怯地站在院子里,后来进了屋,站在男人身旁,略低着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了解完家庭情况,我们准备离开。临走,大点的女孩跟出来,站在大门口目送我们。我忍不住回头深切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走访其他村户时,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男人一家,尤其是两个女孩。
女孩的同龄人,家里一定是温馨整洁的吧,而她们的家,比垃圾场又强到哪里呢?她们正在上学,处在学习知识的年龄,家里却看不到一丝一毫跟学习有关的东西,哪怕一张学习桌,一个书包也好啊。
什么都没有,除了家徒四壁,满屋的破旧衣裳!
我难以想象两个女孩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只在心里摇头,她们的家,也能算一个家么!
我眼前浮现出目送我们离开的大女孩,她的眼里分明有种希望,我觉得那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返回女孩家。
当我把身上仅有的五百块钱交到男人手上,告诉他给孩子买些学习用具时,他木木地愣在那里,仿佛不敢相信是真的,犹犹豫豫接过钱,一个字也没说。
……
快到儿童节时,我又想起了两个女孩,想给她们买些礼物,思来想去却不知道买什么好。买衣服吧,怕不合适,买玩具吧,又怕太幼稚。最后,我决定给她们买些学习用品。
跟老公说了我的想法,他很支持,很快去文具店买来一大堆作业本和铅笔文具盒之类。找个时间,我们直奔女孩家。
那天,开门的是大点的女孩,她看到我,空洞无神的目光闪过一丝惊喜,看样子,她还记得我。
男人不在家,女人还是像上次一样,在椅子上垂着头闲坐。
我把东西交给女孩,告诉她好好学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打连心卡上的电话就行,我一定会帮她的。临走,我又把几百块钱塞到她手里。
和男人一样,女孩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回来的路上,我和老公不禁讨论起女孩的成长教育问题,都颇为担忧。
但,我们能做的也少得可怜。
后来,我怀了二宝,身体不适,虽常想到女孩,却有心而无力了。
再后来,我们不再联建那个村子了。
我曾盼望着女孩给我打电话,却一直没等着。
不知现在女孩有没有一张可以好好写字的书桌,不知她们学习是否吃力,不知她家杂乱不堪的环境是否有了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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