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日的一天,我们单位到联建村例行一月一次的走访。
十点多的阳光正一点点变得强烈,光芒四射,不能直视。
脚下的柏油路晒得滚烫,村口的杨树叶子低垂着,路边横生的蔓草蔫蔫的,只有树上的蝉儿,叫得欢快。
它们叫得极有规律,又懂得造声势。一会儿蝉声大作,一会儿又戛然而止,我不禁好奇,它们怎么能做到如此同鸣同止,难不成像乐团一样,有专门的指挥?
走神的功夫,我们进了村子,开始挨家挨户走访。
我像往常一样走进靠近路边第三户人家。
那是一户特殊的人家。
没有高高的大门,威武的迎门墙,宽敞的院子,有的,只是一扇一米宽不到的小门,门上暗红色的漆已经掉了几块,露出合成板的真颜色,金属把手磨掉了光泽,中间处已经发黑。
我迈进门,习惯性朝里屋看去,女主人通常会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
可这一次,她没出来。
我环顾四周,有些纳闷,略一低头,忽见一双眼睛正翻着看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惊讶比第一次去的时候更甚。
记得第一次去,我前脚刚迈进去就诧异地停在那里――
促狭的空间,凌乱的物品,难闻的味道,我不禁皱了眉头。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女主人,她身材矮小,瘦弱不堪,正背对着门口坐着,面前放着一碗浓黑的水。
村干部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来,慢慢站了起来,挪步到门口一侧的床前,倚在那里,笑盈盈地问村干部什么事。
我说明来意,经女人同意,在门后的墙壁上贴上带有我手机号的连心卡,告诉她如果有政策方面不清楚的事可以联系我,我会尽力帮忙。
她笑着说好,看看村干部,又看看我,不再说话。
我们转身要走,她道“喝碗水再走吧”
……
出她家,我问村干部女人家的情况,村干部告诉我,女人一家是低保户,她三十多岁,腿脚有毛病,丈夫五十多了,脑子不太好使,他们有个儿子,正上初一。
以后我又去过几次。有次女人的老公和儿子都在家,我特意观察了下。女人老公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头,他几乎不说话,女人让他做什么他就一一照做,没事做的时候就傻站着;男孩同样寡言少语,但看样子,脑子应该没问题。
我松了口气。每次遇到大人脑筋有问题的家庭,我都替他们捏一把汗,生怕他们的孩子也会傻,那可是雪上加霜的事。
那次,女人告诉我,她娘家在内蒙古,虽然嫁过来很多年了,但户口一直迁不过来,想让我问问县里公安局怎么回事。
我答应帮她问问。
再去时,我告诉她:
这边公安局是户口接收方,只要那边肯放,这们就会收。现在情况是,内蒙古那边没有办理户口迁移手续。
她若有所思,咕咕哝哝说了一通。大意是,她娘家还有一个哥哥,担心她迁过来户口以后不能再迁回去,所以不帮她办,而她自己又去不了,只好一直耽搁着。
我猜想女人的户口留在当地对她哥嫂可能有益,所以他们不肯帮她办。
女人问我能不能让公安局给她哥哥嫂子说,让他们别拦着。
我向她解释就算我肯问,公安局也不会那么做的,那不是他们的工作。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说,办不成就算啦,都这么多年了。
以后我再去村里,天气好时常见她坐在自家门口的大椅子上,穿着红色上衣,听路对面的老大娘们闲话家常。
然而那天,她没有坐在门口,也没有坐在屋里,而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头朝外,靠近门口。
我想,她是听到我进门,才挣扎着想看看吧。
我心扑通直跳,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才多长时间,她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病得厉害,老公和儿子竟都不在身边。而路对面,几个老太太还像以往一样大声聊着天。
我感到一阵恍惚,担心地问门外站着的村干部,女人怎么了。
村干部轻描淡写地说,病了,脑梗。
我还想多问两句,他已经转脸和老太太说起话来。
我犹豫了一下,离开女人家。
等全部走访完,回到村委,我问支书,女人不要紧吧,怎么看着不大好呢。
支书用同样清淡的语气说:
哦……没事,她得脑梗了。
隐隐地,我有些担心,却也没有勇气再回去看看。
我天真地想,大家都不紧张,估计是没有大碍,以后会好起来吧。
过了一星期左右,正好有事去村里,我问一个村干部,女人怎么样了。
村干部告诉我:
女人早在几天前就死了。
我又是一顿惊讶,不是说没事么,怎么……
我心情沉重起来,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双翻着看我的白眼。
我自责,那天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女人是不是想跟我说话,是不是需要我的帮助?
……
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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