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01

新年刚过，大年夜和初一晚上的热闹气氛依然在空气里窜动。

今天阿文一家照例要去外婆家拜年。阿文家离外婆家不算远，骑摩托车20分钟以内肯定能到。但是这中间要跨过一条河。

这条河发源自哪又流往何处阿文至今也没有去较过真，但是那天这条河却想永远留下阿文。

这件事情说起来是这样的。在这条最大宽度不到100米的河面上，横跨有大小好几座桥。虽然我用了“座”这个量词，但是最大的桥墩也不过七八米高，桥面的宽度是那种一辆摩托车骑过去绰绰有余，两辆同时过又全然不够。而剩下那几座，全都是桥面几乎和水面在同一高度，并且一辆摩托车经过都只能勉为其难，胆子稍小的遇见了都只好老老实实下来小心翼翼地推着车过去。

那天阿文和爸爸在家里吃过早饭，阿文宝爸爸就骑着摩托车带着阿文去外婆家拜年，妈妈则留在家里招待来家里拜年的客人。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男人出去拜年，女人须留在家里招呼客人。

02

阿文和爸爸走的就是那座桥面很窄只能勉强容许一辆摩托车经过并且桥面几乎和水面在同一高度上的小桥。

其实那天，阿文爸爸本可以选择走那座最大的桥，可是偏偏选了这座小桥。

03

从一段小坡上骑下来就到了桥头，阿文爸爸停下摩托车，准备推过去。

“阿文，你要不要下来。”

“不要，我就坐在车上你推着我过去吧”，阿文对着爸爸撒娇道。

“那你可要坐稳了，不可以乱动。”阿文爸爸心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答应了。

就这样，阿文坐在摩托车上，阿文爸爸推着摩托车小心翼翼往河对岸走。快到中间的时候，桥面突然变窄了。原来这一段夏季发大水的时候被冲毁了，现在是用两根农村里那种水泥的电线杆子代替的，比原来两端还完好的桥面两边都要窄几寸。偏偏这个时候，阿文觉得后背有点痒，就瘊着脖子扭着身子地把手背到后面去挠。阿文爸爸，本来就胆子小，这个时候推着车在这么窄的桥面上走，再加上阿文在车上面扭来扭去，车身也跟着左右摇摆。

终于，阿文爸爸一下没控制好，阿文直接从车上掉了下去。

那正是最冷的时候，阿文本来是很瘦的，但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穿得像个小胖子，特别是最外面那层棉袄，是实打实的棉花填充的。此刻一沾水，阿文就像是个大秤砣一样，迅速地往河底下沉。

阿文爸爸来不及去想，也不管手里把着的摩托车龙头，直接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阿文爸爸并不会水，他只是凭借着本能跳下去，然后在水里疯狂地摸索着正在向下面沉的阿文。他抓到了阿文的那件大厚棉袄，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只手抓住桥墩，一只手拼了命地把阿文往上拽，直到把阿文举出水面。

04

严冬的河水是怎样刺骨的冰冷。

阿文爸爸没有力气把阿文举着放到桥面上，虽然水面离桥面的高度并没有多少。可就是这差的不多，偏偏难住了阿文爸爸。他只能勉强把阿文举出水面，并且也支撑不了太久。阿文爸爸穿的也很厚，他感觉水在不断地把他往下拽，同时把刺骨的寒冷从他周身灌进他的身体里面。如果再没有人发现他们，阿文爸爸也不敢想象会怎样。

05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阿文爸爸觉得那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从对岸外婆家那边，走过来一个女人，围巾把嘴和鼻子都围起来了，只剩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女人走到桥头时就发现了他们。阿文爸爸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那时候想喊，可是终究喊不出来，或许是没有力气了，或许是因为恐惧。

女人发现他们之后，赶紧跑了过去，她趴到桥面上，从阿文爸爸手里把阿文拉了上来。

阿文爸爸如释重负，他可以用两只手一起支撑在桥墩上面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自己从水里爬上去，只能勉强撑着不至于沉下去。

女人见状赶紧跑到河岸上的人家喊人救命。她没来得及把阿文先送过去，她实际上也抱不动此时浑身都浸满水的阿文。

阿文和爸爸得救后，被迅速送到外婆家。那之后的事情阿文都记不住了，都是后来外婆讲给他听的。

06

阿文晕过去之后，阿文爸爸一直在被所有人责怪，包括阿文妈妈后来在电话里知道了之后也在责怪他。

大家这时忽然想起摩托车去哪了?阿文爸爸也是这才想起来摩托车好像已经沉到了河里，于是一群人便跑到河里去捞摩托车。

他们找村里打鱼的老张家借了那条小木船，先划船去确定车在水里的位置，然后用好几条那种一端带有钩子的绳子勾住车身，再划着船到岸边，一群人抓住绳子开始把车往岸边拉。

这个时候阿文爸爸只是守在晕过去之后的阿文旁边，表情痛苦。阿文爸爸在心里对自己的自责，比所有人对他的指责加起来还要甚。他多么后悔没有先把阿文送到对岸再自己推车子过去。

阿文知道，爸爸答应让他坐在车上，只是因为爸爸希望阿文能够快乐和幸福。虽然这只是很小的事情，可是阿文爸爸觉得如果不那么做，阿文就永远不会知道坐在摩托车上被爸爸推着过桥的快乐和幸福。

07

如今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时河水的寒冷阿文早已记不起来，却永远记得爸爸那个时候的纵身一跳。

阿文虽没有亲眼看到，却时常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想象爸爸的那一跳。爸爸是真正的英雄，生活中的英雄，比长大后看的电影里的漫威英雄要真实，可爱，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