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丑小鸭

我不是丑小鸭（小说）

文   艾莫离

第一章        妈妈上电视了，因为闯大祸了

 “丑小鸭，楚小娅……”

    我蹲在墙角，看蚂蚁的时候，汤美维的母鸭嗓，远远地从身后传来，几只蚂蚁在枯叶上迷失了方向，它们四处张望，它们交头接耳，它们焦灼不安，我只需轻轻地拿起叶子，它们就可以回到妈妈的身边。事实上，我不仅能替它们找到妈妈，还可以帮它们找到食物，比如死蚊子啦，豆包渣之类的。我喜欢静静地看着它们单调重复的动作，更喜欢看它们之间热切地拥抱。

“楚小娅，楚小娅……”汤美维的叫声由远及近，因迫切变得更加沙哑。

   秋日午后，阳光流泻大地，纯净而安详。我回过头，阳光瞬间变幻出淡淡的晕圈，犹如穿透纱幔的轮廓光，柔和地打过来，涣散出茫然，我不禁眯起双眼，远远地，汤美维的身体像遗落在操场上的瑜伽球，努力地滚向这边，那景致很美很诡异，需要配上合适的背景诗歌才能恰到好处——“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汤美维的身心要比同龄的我们成熟地早，她刚过九岁生日没几天便开始“倒霉”，来大姨妈，乳房也迅速肿胀地像发面馒头，走起路来忽闪忽闪的，尤其是跑步，乳房会随着她的步调不听使唤地乱跳，体育课上男同学开始偷笑，她嘻笑着去追打他们，追不上便给挑头的几个男生取外号，男生便反击她:奶牛……汤美味，她先是生气，再后来，不仅不在乎，而且索性用打闹蹦跳的方式吸引男生注意，如今三年过去了，她的胸前生发地像挂了半袋盐水，汤美维更加懂得用各种套路让她以为有用的人感到开心，也可以用各种方式让她以为没用的人感到自卑，感到无所适从。就像对我的态度，汤美维通常会在楚小娅和“丑小鸭”之间自由切换，她以为她是摇控器吗？不不不，她在我眼里，只是我的情绪测量计，我高兴时看她的脸，就像是挂在树上的苹果，红通通透着亮粉，很想在衣服上蹭蹭咬一口，生气的时候看这张脸像包子，只想将她随手扔在地上喂狗，但这样一想顿觉不妥，自己怎么能和狗一起平分秋色呢。

       相比之下，我的身体沉寂的就像默默生长的高粱秆子，我几乎忘记自己还有乳房，只是偶尔疼痛时，才明白某个部位里长出了硬结。汤美维曾鄙夷地说，作为你的同桌，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妈肯定早就知道你是个丑小鸭，所以才取名叫楚小娅。“还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汤美维见我不说话，凑到我耳边说，“我妈说和谁在一起就像谁，比如两口子，过久了就有夫妻像，你整天和楚小南在一起，身体就会变成男生，胸部就不发育了”。说到最后，她的表情变得诚恳而凝重，这让我深信不疑，但我却说，那才好呢，我才不想变成一头奶牛……

       “楚小娅……楚小娅，你妈上电视啦！你妈上电视啦！汤美维气喘吁吁，激动地就像生了蛋的母鸡，向主人报喜似的，以为能得到特殊的奖赏。脸上淌着汗水，此时我分不清，这是苹果上的露珠，还是包子上的蒸馏水，我想从她脸上得到答案，却发现自己像是握在手中被随意捉弄的蚂蚁一样，再怎么挣扎却说不出一句话。

      “发什么呆呀，你妈闯祸了！闯大祸了！……炮声，那炮声是你妈整出来的，他们说你妈在法院搞……自杀式……爆炸袭击……”汤美维结结巴巴地说。我失神地望着汤美维，好像她的话和我毫无关系，汤美维扯了我一把，我很想努力地站起身，却笨拙地打了个趔趄，我将叶子从左手移到右手，汤美维一把夺过去狠狠地扔掉，叶子晕头转向地在空中打了个圈儿，又徐徐落下。

“楚小娅，这次是真的，谁骗你是……哎呀……你还不去法院看你妈!”

“妈……妈妈”，我的心底里有无数个声音，我要找妈妈，这一次找到她，我一定不让她再去法院了。我使劲地迈开腿，但似乎没有力气，我往左，汤美维将 我向右推了一把说，这边。然后，我跑出校园，在平江县城的大街上，向县法院的方向跑去。

县法院在平江小学的北边，从小学到法院按平时慢行，需要半个不时的距离。这条路我并 不陌生。我第一次去县法院，就看到了嚎啕大哭的妈妈，她被三个穿着制服的人，四仰八叉地抬着，扔到法院大门外的台阶上，妈妈边哭乱着骂狗日的王光明，边用双手有节奏地拍着水泥台……她的头发蓬乱，盖住了半个脸，鼻涕眼泪糊在一起，我走上去扯妈妈的衣角，轻声说，妈妈起来，结果妈妈扬手给我一个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我顿时委屈的大哭，后悔不该跟着楚小南来法院，更不该去拉她，她不嫌丢人，最好别说我是她的孩子。一个穿着制服的叔叔冲着妈妈喊，赶紧走，不要拿小孩子威胁法律。妈妈说，你妈逼，法律是个鸡巴，你们这群王八蛋拿法律当回事儿了么？妈妈越骂越凶，我哭得几乎背过气了，楚小南拉着我的手，帮我檫眼泪。这时有个保安模样的爷爷走过来说，别哭了，王院长从后门走了，你哭白哭。我妈这才止住了哭骂，同时站起来，推搡着我，大声吼道，哭啥哭，别哭了， 我立即止住了哭声，那时我刚上小学，楚小南上小学四年级了……

等等我，楚小娅，求你歇一歇，我累得不行了，汤美维在后面声嘶力竭的叫，并三步并着两步地跟上来抓住我的胳膊。这时，我听到了住在路边上的人家电视传出的的声音，由于敞开着的门，声音和画面格外清晰——

“江南省电视台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今天上午10：50，平江县法院发生一起爆炸案，嫌疑人在平江法院会议室，拉响绑在身上炸药，致嫌疑人在内8人死亡，16人重伤。据悉，嫌疑人白素芬，因房产纠纷不服法院判，多次上访，此事正发生在调解现场。江南省主要领导高度重视，主管领导已带领调查组抵达现场。画面在爆炸现场和调查组领导脸上切换。平江县政府因为此次事故，显得从未有过的慌乱。”

顿时，我的身子像一团棉花，在轻轻地漂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