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最先降临在偏僻的角落,太阳一落,天空和群山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水木为了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被导师安排在一处偏僻却颇具规模的奶牛场,一晃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按照平时,夜色降临时,水木已经躺在了床上。可今晚却依然忙碌着。水木仅仅抓住手里的绳子,薄薄的塑料手套在麻绳的摩擦力下千疮百孔,干了的汗水在水木的衣服上留下一片白斑。水木却一点也没有松懈。不只水木,李厂长,刘师傅,张师傅等牛场兽医人员都在扯着绳子不敢松懈。一头奶牛难产了,到了紧要关头。水木也不知道忙活了多久,只知道母牛的状态越来越差。过大的胎儿依然卡在产道之中,持续给母牛造成撕心裂肺的痛苦,但母牛的回应已经越来越小,甚至即将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就在这时,如同把脱轨的火车给拉回轨道上,厂长终于将小牛的产位纠正了过来。
厂长一只手伸进母牛的产道,一只手拿着绳子,一面发号施令。厂长一喊“拉”,大家就使劲的拉绳子,一喊“停”,大家就不再用力。助产不能一味的拉,会拉坏产道,要配合着母牛生产时的努责,一点点的将小牛拉出来。强壮的小牛与狭窄产道之间的搏斗,漫长而艰辛,但在众人的努力下,还是取得了胜利,从产道挤了出来。
水木赶紧上前,扯断小牛的脐带,将消毒水淋了上去,然后仔细看了看小牛的私处。奶牛场里,生下母牛的价值是公牛的好几倍,母牛能产奶,能生小牛,是生金蛋的鸡。公牛要是体格好,长得快,还能拿来卖,要是生下来就瘦,就是个赔钱货。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几个人,水木喊到“母牛”。厂长开心的拍了水木一巴掌,打的水木直龇牙,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根香烟,每人都拿了一根点上。
抽完烟,水木拿起矿灯,从角落把一只颤颤巍巍的小牛抱到三轮车上。他要开车将这只瘦小的公牛丢掉,抹去生命和删除文件一样的轻松,只用按下DEL,就会消失不见。干完最后的活,他就可以去休息了。
水木把矿灯放在地上,好让灯光照亮着井盖四周,可以看见空中飞虫和灰尘划成的不规则曲线。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蹲在井盖前,双手抓住井盖前的把手,一咬牙,身体猛的向后使劲。沉重的井盖缓慢地平移开来,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水木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吹过脸颊,便慌忙跑出三四米远。即便是长时间的屏气让水木膀胱发紧,险些漏出尿来。水木也不愿闻到那股味道,那股腐烂尸体上散发而出的恶臭。
地狱并非虚无的传说,看得见也摸得着,井盖的下面,就是牛的地狱。黄泉之上,漂浮着肿胀的牛的尸身,烂肉上蛆虫在翻滚着、簇拥着、狂欢着,直至骸骨沉没。黄泉之下,骨骼落叶轻轻飘下,堆积,腐朽。
小牛在三轮车上已经站了起来,数次的跌倒让它掌握住了支撑自己的诀窍。啪,小牛再一次摔倒,这次它站不起来了。水木的双手分别抓住了小牛前后肢的关节,把小牛提到洞口,用力一抛。水木可以听到井中翻腾的水声,像在呼喊,像在哀嚎。但把井盖盖上的一刻,就都清净了。
水木坐在那等着,觉得小牛应该死透了,就拿起矿灯,骑上三轮离开。做这样的事,水木也会不忍,但命运即是如此。生命从水中来,再到水中去,并无不妥。就像水木早夭的姐姐,从羊水里出来,就又进入一盆滚烫的羊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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