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后的十秒钟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的手脚被人用麻绳绑住了,绑得很紧,怎么挣都挣不开。我看了看身上,还好,衣服还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
这地方有一股霉味,让人窒息的味道。用言语来描述,这的确是个房间,有点昏暗的房间,墙壁是露骨的砖块,没有粉刷,而与我对面的那面砖块墙中嵌了扇窗户。抬头,头顶上方不是天花板,反倒像是用各种硬壳贴上去的隔板。房间内有一张桌子,摆在窗下。一个衣柜,立在墙边,衣柜的门上还挂着件看似男人的外套。
往好处想,我被绑架了,交了赎金,还有回去的可能。
往坏处想,我被卖了,不要赎金,只要人,还要给人生娃。
不行,我用力摇了摇头,千万不能往坏处想。
那就想想我是怎么到这来的。
国庆黄金周,我9月30号回了趟家,4号回学校,已经没有火车票了,我只能坐大巴回学校。中途头晕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睡了一觉,我不晕车,怎么会睡着呢?我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我盯着手机屏幕看小说看得眼睛有点酸涩,便抬头晃了晃脖子。
我想起来了,我抬头正看着那行李架的时候,一块打湿的方巾落在了我脸上,然后一个重物压在了方巾上,手也被压住了,我就这么没了意识。
我想到了开头,错过了过程,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呼了口气,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只能面对了。我扭捏着坐起身,冲窗外喊:“有人吗?!有人吗?!有人……”
还没叫上三句,我就听见人开门的声音,看来是一直在外面守着。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如同是万丈深渊,而我就站在了这悬崖边上,要么自己开出一条生路,要么就这么坠落下去。
进来的是两个老人家,一男一女,他们迫不及待地走进门,却露出一脸的心慌。但愿他们很淳朴,如他们面上所表现出的。
“爷……叔叔阿姨。”我这一称呼叫出口,顿时觉得太对不起我父母了,他们的模样匹配上他们的年龄,都能做我父母的父母了。没办法,人在狼窝,面对着一群狼,总该扮演一只温顺听话的小羊羔。我故作可怜,“叔叔阿姨,能不能帮我解开啊,我全身都麻了。”
“……”两老互相对视着,眼神在空中交汇,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给我解开,解开后我会不会立刻跑掉。
“叔叔阿姨,你们还怕我会跑掉吗?你们想多了,这周围都是你们这边的人,我就是有跑的心,也没有跑的胆啊。”我努力地表现出轻松的样子,一方面让他们两个放心,让他们觉得我是个战斗力为零的小羊羔;另一方面,我也在给自己争取缓冲的时间,一个认清现实,接受现实,再逃出这片现实的缓冲时间。
老两口终于商量好了,一个过来给我解开手上的绳子,一个帮着解开脚上的。可算是松开了束缚,我一站起来缓和缓和,老两口如同惊弓之鸟立刻一人抓住我的一只手,好像我会立刻跑了一样。
我对着他们宽心地笑笑,“叔叔阿姨,我说了我不会跑的。我都不知道这里是哪,我往哪儿跑啊,怎么跑啊。”他们松开我,我这才转身看向他们两人,就像电视里历经沧桑的老人一样,他们皮肤黝黑,衰老了的脸上布满了象征岁月的沟壑。如果他们不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场景下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觉得他们是善良的人,我一定会站在同胞的角度上对他们友好的一笑。
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觉得他们慈祥的面孔下藏着两副自私冷血无情的恶魔嘴脸。我对他们极其礼貌乖巧地笑道,“对了,叔叔阿姨,这里是哪里啊?”
他们两个看了看我,并不说话。
好吧,估计你们也是不会告诉我的。我习惯性地白眼翻向天花板,突然想到我不是空手上车的。我尽量掩饰我的紧张,继续友好地开口,“叔叔阿姨,你们看见我的包没?”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书包,里面有我老家的特产,可好吃呢,正好给你们两老吃。”
“包?”老太太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即蹲下身从床底下把我的书包给用力拖了出来。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新买的登山包像被她拔河似的拉了出来,心里一阵痛。我立即笑眯眯地把包提起来,放在床上,拉开拉链。果然,钱包不见了,他们应该会失望的,我钱包里从来不会放超过三张毛爷爷,银行卡和身份证也从来不放在一起。
包里的各个暗袋都被翻过了,两张银行卡都没了,身份证也没了。那种被绝望包围的感觉又出现了,我不敢想象未来,甚至是下一秒该怎么办,我是不是……是不是连未来都没有了?
我咬了咬唇,拿出在卤味店买的两袋架鸭脖,献宝一样,“叔叔阿姨,这东西特好吃,可以下饭,也可以就这么拿着吃。”
我不想看他们的脸,继续转身脸对着包, 里面只剩下我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了,翻翻暗袋,还有一小板的氯雷他定和一小瓶安眠药。我叹了口气,在这地方,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呢。我一用力拉上拉链,把它扔进床底。
“叔叔阿姨,厕所在哪啊?”
“我带你去。”老太太说着方言,虽然和我们家那边的一样,但好在不是那种听不懂一个字的方言。她领着我走在前面,我跟着她走出房门,终于踏出了这个阴暗的房间。原来天空也是昏暗的,这得是下午五六点了吧。
门外是山外山,层层的梯田,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安逸的,无忧无虑的。可我现在跟在她身后,却是步步惊心,如同赤脚踏着丛丛荆棘,我该怎么办?我要怎样才可以逃出这片山?
在这之前,我更应该想的是,他们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能逃出那个人的魔掌?
老太太领我到了所谓的“厕所”,在他们家屋后面,用土砖砌成的一个小屋子,里面挖了一个坑,坑上搭着两块木板,这就是他们这里的厕所。厕所的门是一个大号的蛇皮袋钉在正方形的木架上,把它往门口一挡,便真的成了半边门。
“你在里头上,我在外头帮你看着。”
我看着她没有一丝笑意的脸,勉强地把这句话当成好意。可是我发誓,我现在完全没有如厕的欲望了。可我总不能直接跟她说,不好意思,我又不想上了。在她看来这不明摆着耍人玩,想逃跑嘛。我憋着气,走进厕所,捂着口鼻蹲了一分钟,再快速地逃出去。
这次她让我走前面,我装傻挠头,“阿姨,我路痴,就是不怎么识路,可能是睡久了吧。”
没到一分钟,就到了原地。我不想进房间,我已经对那个狭小的空间产生了恐惧了。我亲密地挽起她的手,“阿姨,我能参观参观吗?我的意思是在这到处看一看?”
她一脸的狐疑,似乎觉得我是不是疯了,是不是不正常。我该怎么解释我这看来反常的行为,让我想想,我该怎么解释。
“你看吧,我去做饭。”老太太似乎也不知道我要解释,直接把我扔在了门前铺的一大块水泥地上。她是走了,后面又跟了她老伴儿。
他们家是平房,屋子是被砖块围起来的,里面昏暗得看不清里面的摆设。“啦”的一声,屋子突然亮堂起来,我转身一看,是老太太老伴儿开了灯,他叹了口气,“姑娘啊,我们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我心里想,你要是对不住我你干嘛把我弄这里来?你要是对不住我怎么就不发发善心把我送回去呢?要是付不起我的路费怎么就不让我打个电话给我父母,让他们接我回去呢?
我面上继续装糊涂,“叔叔,您在说什么呢?您怎么就对不住我了?”
“我们这地方穷,附近的人家也都没什么出息,村里的小伙子娶不到老婆,家里也没多少钱,为了你,我们把猪都卖了。”
真荒唐,我在心里不可思议地翻了无数个白眼,你们把猪卖了?为了我把猪卖了?这话说的,是我让你们把猪卖了?你们把猪卖了跟我有几毛钱关系啊!我堆起笑脸,“为什么要把猪卖啦?”
他一看我真不明白,还真的认真地解释,“这几年田里地里的收成不好,一年到头也没几个钱,我崽子到了年龄了,这娶老婆的钱也没多少。他们说娶外面的媳妇不要多少钱,我们想,那就娶外面的吧。”
不要多少钱?!是哪个睁着眼睛带着黑色眼罩的人跟你说不要多少钱的,他怎么就不说不仅不要钱,还可以免费送呢?我在心里忍不住想爆粗口,高到北上广,男方得有房有车,无车贷无房贷。低到小县城,男方怎么也得有套房子吧,怎么也得付首付吧。你们是听谁说的去外面的媳妇不要钱的?!我佯装无知,“那叔叔您买……给您儿子买……娶我,花了多少钱?”
他叹了口气,“加上卖猪的钱,问他姑姑婶子大舅三姨借的钱,花了一万多。”
一万多!你花一万多买我?!我爸妈一年养我还不只这一万多呢,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在这里被人拿当猪比,还居然比不过一头猪,你卖只猪能赚多少?我爸妈失去我这个女儿他们损失的可不是钱,都是为人父母,怎么你们就不能为别人的父母想想呢?
吴小心啊吴小心,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我参观这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大厅,走出门,站在门前的这块场地上。目前,这是我唯一可以用来观察这周围形势的地方了。
他们家要麽就是在村子的最前面,要么就是在村子的最后面。看到底的就是那座山,目测那座山不会很难翻,可是翻过去后又到了哪里呢?有马路自然最好,没有马路,有路也是可以的。
“你在看啥子?”
老人家看我目光悠远,可能起了疑心。
我在看啥子?我在谋划我的逃跑路线。我对他嫣然一笑,不可思议地指向那座山,“我在看风景啊,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风景。在我们家那边,除了房子就是灰,树是有,山就没见过了,这不我第一次见大山,顿时就觉得心旷神怡了,长见识了。”
他莫名其妙地白了我一眼,走进了一个屋子,应该是厨房。
我看了看周围,现下无人,可是现在当然不能跑,我还不知道他们这村子里的人家都分布在哪,特别是最远的一家分布在哪,每个村子总得有条路吧,那条路在哪,离路最远的地方又在哪。
我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拿手机,这才想起来手机早就不在我这了。以前没手机的日子就那么难熬,如今,不熬也得熬下去。对了,这里再怎么落后电话总有吧。下一秒,我否决了这个想法,有电话也不会让我打,再说,这地方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呢,远水救不了近火。要想逃命,还得靠我自己。
“你在这干嘛呢?”我听见声音转过头,是一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头发看起来不仅油,而且乱糟糟的。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戾气,就像黑山老妖看见聂小倩一样,让我从心里发起麻来,再触及全身。他肩上扛着一个锄头,手里提着一个……水桶?
我冲他嘿嘿笑道,“看山呢。”我上下再打量了他一圈,这人看起来身强力壮的,打起架来一定不会输,这么一个身体力行的人不会是……我看向厨房,他们的儿子吧?
“妈,饭好了没有!?”他冲厨房喊了一声。这一喊,我顿时就清醒了,身体不由得一颤,浑身的寒毛瞬间全竖了起来。我觉得我离深渊又进了一步,这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斗勇肯定斗不过他,斗智的话……我开始担心起来,万一这人脑子好使的话怎么办?应该不会,脑子好使也不会一辈子窝在这,打光棍。
“快啦!”里面立刻应了声。
我看着他,他看了我一眼,桶往厨房门边一放,锄头往墙边一靠,走进了厨房。
我抬头看向和我心情一样昏暗的天空,叫天天不应,再看向脚下的水泥地,叫地地不灵。这人晚上要是睡我睡的那个屋,那我睡哪呀,虽然我是一刻也不愿待在那地方。
他们家没有餐桌,我是说,连那种简单朴素的四方桌也没有。我看着他们端着饭碗坐在大灶前,大灶后,还有门槛上,我端着饭碗站在灶前,瞅瞅哪里能坐,最后觉得站着吃也是蛮好的。
“明天就做酒。”
老太太突然间冒出了这句话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我说的,我看向她,发现她的目光在她老伴儿和她儿子之间往返。我好奇,“做酒?做什么酒啊?怎么酒啊?是用什么酿吗?”
老太太一惊,“你在说什么哟,做酒,你们两个的结婚酒。”
我一口饭含在嘴里吐不敢吐,咽又咽不下去,我苦着一张脸,硬是把饭吞了下去。这我今天才被卖到这来,明天就要拜堂啦?我问他们:“今天几号?”
“挂历上不是摆着的吗?5号。”
5号。我是4号上午上的车,也就是昨天,今天到的这,我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一天的时间,24小时,没有身份证,坐不了火车,一定是汽车把我运这儿的。什么汽车要坐24小时?不对,我看了看这屋子,这地方这么偏远,大巴一定不来,农巴也不知道经不经过。有点倒是可以确定,这地方真的是山高皇帝远。
我得想个办法,这要真把酒给办了,那我岂不是被他们整村的人认识了吗?那我还跑个屁啊。
我佯装无知,故意试探地问:“他是不是只娶过我一个媳妇儿啊?”
老人家觉得荒唐,给我脸色,“你这说的什么话?要是我儿有媳妇儿怎么会娶你?”
我懒得理他的话和表情,认真地不露痕迹地筹划:“那就是说他这辈子就只会娶我一个人,娶一次老婆。既然这是一辈子的,总得给我买件红衣裳吧,结婚得喜庆啊,你看我这身绿,穿了那么多天了,都臭了,多不喜庆啊。”
我看两位老人又开始互相看着,再看了看他们的儿子,看来他们又在用眼神交流商量事情了。
老太太还是感性人,她冲着她儿子的背影说:“你明天带她去镇上买件衣裳,可以穿一辈子,这个钱是要花的。”
我勒个去,我这一辈子就穿那一件红衣裳啊。我忍不住翻白眼,这也太抠了。不过我可不是冲你那件衣服去的,我是去熟悉一下环境。
那男人“嗯”了一声,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姑娘,你叫啥子名字啊?”
这屋子里,除了我话多,其次就是老太太了。我很乐意回答她,“我叫吴小心,口天吴,就是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天的吴,小心是一不小心的小心。”我还真是不小心,我要是小心能被他们迷晕,能被他们卖到你这里来给你儿子当老婆吗?
老太太好像不明白我的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问你个名字也能说这么多话,你到底叫啥子名字?”
“吴小心。”
“这是啥子名字,什么小心不小心的。”
我在心里爆粗口,我爸妈就是因为不小心才有了我的,为了纪念他们的粗心大意,所以才给我取了这么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名字。我倒要看看你儿子的名字是多么的高大上。我笑眯眯地问:“那他叫什么名字啊?”
“李大马。”
李大马!我立刻升起崇敬之意,脸上也显现出了我的崇拜,“好名字!”我不可思议地点头,“这名字好,真好。真有意义,比我还有代表意义。”
他们继续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炫耀他们家的没落历史,他们家儿子,也就是李大马的辉煌人生,比如说,“我儿子力气是村里最大的,没人打得过他,是村子里跑得最快的,没人跑得过他。”
我怎么觉得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呢?这分明是含沙射影地表达出另一层意思,你要敢跑,小心我儿子打死你,你要是真准备跑,你跑不赢我儿子的。我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对他们咧嘴一笑,非常乖巧。我要是敢跑,还怕被你儿子打死?我要是真准备跑,还会去跟你儿子比谁跑得快?我脑子被你们房间给熏霉啦?
吃完饭,我把碗放在灶台上,正准备出去,被她儿子粗暴地给叫住了,“洗碗!”
我看了眼灶台上的碗,和那口黑漆漆的大锅,心一横,“我们家那边有个习俗,女儿还没正式嫁到婆家之前是不能碰他们家的洗碗水的,这不吉利。好像说没过门之前碰了婆家的洗碗水,灶王爷看不下去就会放火……”
“好好好,你出去,我洗我洗。”老太太听不下去我的危言耸听了,这里的老人家多少都有点迷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自己洗碗,也不愿意灶王爷放火烧掉这个厨房。
我眯着眼睛笑着走出厨房,一转身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我闭上眼睛,呼了口气,如果他们明天真的带我去镇上,那我成功的几率就涨到百分之三十了。吴小心啊吴小心,你的命可是真的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了。
我承认,从明白过来的那一刻,我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最近出事的女大学生那么多,真想不到我居然也加入到了其中,成为了她们的之一。我看过被拐女大学生的电影,她一次一次地逃跑,一次一次地被抓回来,直到她对周边的人都失去了希望,她跑不动了,不知道该往哪跑了。
抬起头,天已经黑了,居然能看见星星,偏远地区还是有好处的,污染少,天空干净,星星也多了不少,比城市里的亮多了。我不由地叹了口气,要是在往常,我一定会坐下或者躺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夜空。可是现在,我每时每刻都在希望与绝望中度过,我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无法幻想我的人生。我要心惊肉跳地在人前扮演一个乖巧不逃跑的小媳妇儿,我要一边对他们笑,一边想方设法地想着该怎么离开这。
这里没有我的牙刷,只有一条印着“喜喜”字的粉红色毛巾,老太太毫不嫌弃我,“你用我儿子的一样嘛,反正你们都是夫妻了。”
你是不嫌弃我,可我当然介意了,你儿子看起来都要比我大一轮了,再说,牙刷这东西怎么可以随便用啊,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三年都是各用个的好吗?我有点犹豫地说:“我妈说了,还没过门的媳妇不能用丈夫的私人东西,比如说牙刷水杯什么的,不然以后就会是媳妇当家,独揽家中大权。”
老太太估计不懂什么是独揽家中大权,但是我看见她一听到“媳妇当家”这几个字脸色立刻变了,很显然,她信了。
她转头对她儿子说:“那你明天去给买个,总是要用的,不能总用你的。”
别说总用了,我动都不会动你们这的东西。我在心里停不下地吐槽。
终于,一直没说话的老爷子开口了,他明显对我不相信,“你哪的,怎么那么多规矩?”
我哪的,你管我哪的。我堆起笑,“我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偏僻小村子里的,我家条件太差了,比你们……哦不”我立刻改口,“没你们这好,但是我们那规矩多。”我转了转眼珠,想到一条是一条,想到一条编一条。“我记得我嫂子还没正式过门的时候,我妈什么都不准她碰,说是还没过门的媳妇碰了什么,什么就是她的了,碰的多了,家里就归她管了,那我哥就会受她的欺负,不仅是他,还有我爸妈,”我斜眼看了看他们的脸色,发现他们还真在认真地听我说。我咽了咽口水,“我爸妈也得受这媳妇的气,所以在我们那个村子,没过门的媳妇都是外边人,都不算自家人,不能让她碰碗碰桶,这些必须是过了门办了酒席之后才可以碰。”不过脑子地说完这些,我都开始佩服起自己来了,那些电视剧还真没白看,那些懒媳妇的台词真是信手拈来。
“这样子啊。”老爷子半信半疑,最终还是被我忽悠过去了,“那明天你们去买东西,我和你妈在家里做酒,你们快些回来。”
就是这个样子,我今天晚上漱口漱了两大杯水,他们两个老人家还以为我怎么了,是不是想吐,还一脸担忧地瞧了瞧我的肚子,以为我怀孕了。我只好解释,“不刷牙睡觉不吉利,我这样做是为了讨个吉祥。”
倒是那个男人,一直沉默寡言的,话也说不过几句,让我猜都猜不出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倒是一点可以肯定,他一定不是个好惹的主。
晚上,我先进的房间,先躺在床上,想装睡都不敢装,万一那男人用强,我这再怎么粗的胳膊也掰不过他的手腕的。我满心忐忑不安,忽悠那两老倒还是绰绰有余,但是这个男人,只能和他斗智了,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大学生,还在大学这个小社会修炼了三年,总不能比不过一个小学初中高中学历的人吧。
他进来了,我镇静地往里面挪了挪,立刻起身只会让他觉得我是个胆小青涩没经验的女娃。我咳了咳嗓子,慢慢坐起身,微笑着问他:“你睡床上还是床下?”
“啥?”他明显不太理解我的话。
“我们家那边有个习俗,还没正式过门的媳妇不能和老公睡一张床。”我认真地编了一个没理的理由。
“那是你们家,现在人在这,就得照我们这来。”说完他解开扣子,脱下外套,看得我一阵恶心和毛骨悚然。我握了握拳头,壮了壮胆,起身站在床上,犹如一个泼妇,“我现在不是还没过门吗?就得按照我们家风俗,你要想娶我,就是半个我们村的人了,自然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等我过了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好像被我这副模样给吓到了,拿起外套走了出去,然后我听到了门上锁的声音,我松了口气,立刻下床在里面把门给锁上。
我看向床底下,立刻跑过去把我的包给拖了出来,真亏了那几个人残存的良心,留了包给我。我把里面的暗袋都翻了一遍,翻到了上次在贵州因为酒精过敏买的氯雷他定,去外面实训的时候因为住宿环境实在太差一时兴起买的安眠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我把标签给撕了,所以也没人知道这是安眠药。还有一个迷你手电筒,看起来像一只笔,实际是个实用电筒。我看那群人觉得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用所以也就没动,我还真感谢他们的天真。
除了这些,我还有些钱,我的外套是两面穿,出家门之前我在里面的两个袋子里分别放了两张毛爷爷,他们自然搜不到。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每个口袋都放点钱,的确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比如说被人扒走了手机扒走了钱,我是死也想不到现在会发生在我身上的意外是被人给卖了。
为了再次防止意外——万一他们把我包藏起来,我把安眠药拿出来,倒出了五六粒放在衣服口袋里,手电筒也拿出来,放在裤子口袋,其它的现在应该也没什么用,我拿起那套化妆品,这还是我回去缠着我妈给我买的,看着盒子上的几个英文字母,我只能叹着气,忍着痛,闭着眼把它放回去,在心里默默道,真是对不起,我要逃命,估计不能带你了。至于那套当初咬牙买的护肤品,算了算了,在这破地方保养反而给自己加了一层风险,我把拉链拉上,把包扔进床底下。
关灯,睡觉。
不知不觉,我已经被卖了24小时了,不对,从昨天上午算的话,都三十多了。
我有时候真佩服自己像猪的一面,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我也能怀着忐忑不安和惧怕恐慌的心情睡到大天亮,而且还不是自己自然醒。
我听到外面用力勇猛地拍门声,还有他们大嗓门喊出来跟叫卖一样的声音在外喊着:“起床了!快起床!快起床!”
几点了,大清早的,吵毛线啊。我习惯性地抬起手,上面没有手表。“神经病!”我小声地骂了一句,立刻爬起来去开门。“早啊。”我不忘对门外人有礼貌地一笑。
还没等我反应出来,一只手用力把我拉了出去,我立刻清醒了,天哪,这什么情况,怎么那么多人,还都看着我。再看向拉我的人,老太太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地把我直接拉到了厨房。“快洗洗,跟我儿去镇上买东西,买完就回来。”
我指了指外面的人,“他们是……”
“过来吃酒的。”
“什吗?”我反应太过激了,他们今天要是吃酒,那岂不是都认识我了,这我就算是逃到了镇上,万一碰着了他们村的人,这不相当于间接地判了我终身监禁嘛。
“你叫什么?”老太太又看不顺眼了,她嫌弃地看了看我的衣服,“快点洗洗,去镇上买衣服,这衣服又脏又难看。”
我也嫌弃地看了看她身上的暗红色绣花衣服,笑得虚伪又真诚,“我要去买一件跟你样身上带花的衣服,真好看。”
我躲在厨房里不敢出去,偏偏有几个表情猥琐,声音猥琐,浑身上下都写着猥琐两个字的男人时不时地走进来,我低着头扒着饭,偶尔瞟一眼过去。
其实想想他们也挺可怜的,没什么文化,没什么技术,任由自己荒废颓废在大山深处,也不出去闯闯。但又想想,出去闯闯除了长见识,除了发现自己真的处处不如人,还有什么好处呢?待在这,即使没什么钱,没什么存款,至少饿不死,也不用受别人委屈,遭别人嫌弃和白眼。有句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一个贫穷的人如果不走出去,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贫穷的。这种安慰自己挖苦别人的真理有时候还真不得不信。
我瞟了半天也没看到那个买我当他媳妇儿的男人,我心里突然一紧张,他不会自己去镇上了吧?我平了平心气,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大马。我笑着问:“大马呢?怎么没看到他?”
老爷子以为我想他儿子,笑道,“我儿勤快着咧,去叫人吃酒去了。“
“哦。”没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我就放心了。我赶紧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后把碗放在灶台上,“我吃好了,叫他带我去镇上吧,早去早回。”“我看了看厨房里站着的几个人,再看了看门外,“这么多客人呢。”
老爷子懂了,冲老太太叫道,“叫大马回来,带他媳妇儿去镇上。”
我心里真是侥幸,怎么以前就没觉得自己这么幸运呢,想做什么事,什么事就真的发生了。
李大马回来了,叫了几个人陪着去镇上,真是无语,我就是想跑也要看时机啊,再说了,你妈不是说你是你们村跑得最快的吗?我脑子坏掉了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我走在中间,前面是李大马和他的什么堂弟,后面是他的两个堂哥。我跟着他们走,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家是在这个村子的最前面,而脚下走的这条泥巴路是在村子的后面。
一路上他们几个人都在那聊着天,我找不到话题插嘴,只好安静地做一个美少女默默地走着。
“哒哒哒——”的声音从身后由远及近,我往后看,是辆拖拉机,上面的司机开口喊道:“李大马,你爸妈叫我带你们去镇上。”
李大马停了下来,板着脸对我下命令,“上车。”
上就上,还是露天的呢。我爬上车,做在两边的长条凳上,李大马坐在我旁边,他的堂哥堂弟要么坐在对面那边长条上,要么就坐在中间。
坐在这比走路好,至少坐得高,看得远。看来,这条路是他们村子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条路,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出村去马路的话,这是唯一的算得上是路的途径。除此之外,路两边的树林应该也是可以出去。
这条路很长,拖拉机跑了很久才到了路口,真是条马路,路上人少车少,两边不是树林子就是田埂,树林还好,田埂太容易暴露目标了。这个地方,人与人之间就算不熟也是都见过面的,遇到生面孔一定容易起疑。这样一来,我也真的只能晚上跑了,晚上就晚上,我也没打算白天逃。
一路上,那几个人聊得火热,别以为所有的农民都是淳朴的,李大马的这几个堂弟堂哥真的简直是无节操无下限,他们问我问题,我只会装哑巴,和我说话,我也装哑巴。几个人觉得没意思,对李大马说了句,“你老婆怎么是个哑巴。”
镇上离这里不远,我看见那些小卖部和小超市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小激动了一下,我定义这种感觉为“看见了希望”。
司机停了车,我不能先下车,只能跟在李大马后面。“你带我去买吧。”我笑嘻嘻地对他说道。他什么也没说,我看他的手不自在地握了握拳,看来,他也不知道去哪买啊。
我跟着他在这个不大的镇上逛,可是怎么逛也没看到“汽车站”三个字,没道理啊,怎麽会没汽车站呢?我的所有心绪一下子全乱了,没有汽车站我怎么坐车呢,没有车我怎么去县里,怎么去市里,怎么回学校,怎么回家啊?
那种恐惧感又充斥了我的全身心,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难道我真的逃不出去吗?我的青春我的人生真的要在这里画上句号吗?这一刻,我真的明白了什么叫“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
街上人很多,我无助地眼神几乎扫过了所有人。我能向他们求助吗?我看了看李大马他们,不行,他们人多,怎么说都是本地人,更何况买媳妇儿在这里应该也不算是一件罕见的事情。我如果这时候找人求助,万一那人斗不过李大马他们,我也因此暴露了要逃跑的想法,那岂不是真的一入狼门深似海,怎么爬都爬不出来了。不行,淡定,吴小心,淡定。
我浑身没了力气,拖着脚步跟着他进了一家卖衣服的店。
李大马很大方地大手一挥,“自己看喜欢哪件。”
我抬头一看,都是90年代的衣服,五颜六色的,每件衣服上都有绣花。我无心挑衣服,看了看店里的营业员,无精打采地拿起一件绿色的问她:“这件衣服有没有别的颜色,红色的?”
营业员摇头,“红色卖完了,过几天才去进货。”
进货?进货一定要去城市的,那就一定有车了。我的头脑瞬间又清明了,心里燃起希望的小火苗,我不露痕迹地开始旁敲侧击,“那要过几天啊,我结婚呢,急着穿。”
“老板后天去进货,最少要四天。”
“四天!”我夸张地叫道,“他不会坐最早的车去进货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早的车是七点,到县城也要一个多钟头,他还要去县里坐车,进货,再加回来,是要四天咯。”
什么是希望!这就是希望!我多想冲上去抱住她,我淡定地把衣服挂回去,拿起一件一样难看的红色衬衫,对着李大马在身上比了比,略带遗憾地说:“那件是穿不上了,那就这件吧。”
“快去试。”
我立刻摇头,“不麻烦了,这件一定穿得,我们早点回去,你家乡亲们还等着呢。”我把衣服交给营业员,“帮我装起来。”
营业员很专业娴熟地直接扯下一个红色塑料袋,我说的红色塑料袋,那种在菜市场随处可见的红色塑料袋,我接过我的菜,哦不,我接过我的衣服,“多少钱?”
“五十。”
我转身看着李大马,“五十。”
李大马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的,递给了营业员。
突然间,心里有点良心不安,那五十块对他们来讲,花出去也是要斟酌几分钟的。我闭了闭眼,转回去把衣服放在柜台上,“这衣服我不要了,钱退回来。”
李大马不明白了,“你做啥?”
“这衣服我不要了。”我从营业员的手里把钱抢了过来,“不就结个婚嘛,穿什么不是结。”更何况,我不会跟你结婚,我总是会逃走的,不想欠你什么,你买我,钱不是我收,你结婚,新娘永远不会是我,我也不能因为怨恨和报复让你花不必要的冤枉钱。
我走出店,他的几个兄弟立刻跟了上来,我站在外面等李大马,等他出来,一出来就和他回去,等着黑夜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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