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的大宦官王守澄死了,朝野上下的正直之士无不额手相庆。
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对帝国的未来也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通过王守澄这件事以及一年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李训和郑注所表现出的阴险、狡谲和毒辣,足以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天子李昂让这样的人来把持朝政,除了制造更多的政治斗争和权力倾轧外,还能为帝国创造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呢?
其实,人们不难理解文宗李昂急于澄清天下的迫切心情,全力打击擅权乱政的朋党、阉党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起用李训和郑注这样的野心家来做这些事情,无异于“前门驱虎,后门迎狼”,只能为帝国朝政埋下更为深重的隐患。
换言之,唐文宗这么做,只能叫病急乱投医。

而病急乱投医的结果,往往是旧疾未愈、新病又发,最终只能把原本忧患频仍的帝国,进一步推入更加深重的灾难之中。
可是,文宗李昂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对于李训和郑注,他的宠幸是前所未有的。尤其对李训,李昂更是给予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训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倾意任之。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而涯辈(宰相王涯等人)承顺其风旨,唯恐不逮。自中尉、枢密、禁卫诸将,见训皆震慑,迎拜叩首。”(《资治通鉴》卷二四五)
自从当上宰相之后,李训快意恩仇,指点江山,深深品尝了权力的美味。
在人间绝顶俯视芸芸众生,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然而,与这种感觉相伴而来的,却是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如今的李训已然位极人臣,还会有什么隐忧呢?
有。

李训的隐忧就是郑注。 古人常说“一栖不两雄”,意思是,一个鸡窝里容不下两只同样好斗的公鸡。同理,权力的塔尖自然也容不下两个同样野心勃勃的人。
所以,李训不得不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李训为了早日夺得大权,计划把天子身边的宦官清楚。可没想,计划提前泄露,他不得不提前行动。
这一天,以李训为代表的权臣,与宦官展开了一场生死战。天子已被宦官劫持,李训等人紧追不放。
此时,京兆少尹罗立言带着三百多名京畿卫戍部队从东面杀了进来,御史中丞李孝本也带着两百多名手下从西边冲过来,都是来增援李训的。
他们冲进含元殿,对着那些未及逃离的宦官挥刀便砍,顷刻间便有十余人倒在血泊中,哀叫声此起彼伏。
天子的銮轿在宦官们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跑到了宣政门。李训仍旧一路死死抓着轿杆,不停地叫天子落轿。
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的文宗又惊又怒地喝令他住口。仇士良的手下宦官郗志荣一见皇帝发话,冲上去对着李训当胸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还没等李训爬起来,銮轿已经进了宣政门,宫门立刻紧闭。宦官们知道自己安全了,齐声高呼万岁。
此刻,宫中的文武百官早已各自逃命,作鸟兽散。
李训意识到行动彻底失败了,急忙换上随从人员所穿的绿色低品秩官服,骑马奔驰出宫,一路大声抱怨:“我犯了什么罪,要被贬谪出京!”借此掩人耳目。
果然,各宫门守卫一路放行,没人怀疑他。

经此变故,仇士良已经意识到李训等人要对付的就是他们宦官,而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天子本人。
仇士良死死地盯着文宗李昂,忍不住破口大骂。 文宗浑身战栗,无言以对。
这一刻,堂堂大唐天子在宦官面前几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把头深深地耷拉了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此刻的宦官仇士良,却有一种在光天化日之下抓获小偷的快感。
天子惭悚不已,愧悔难当。 而宦官则正义凛然,理直气壮。
我们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倒错。反正从这一刻起,直到生命终结,唐文宗李昂再也没有在宦官面前抬起过头来。
仇士良开始反击了。
他即刻下令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和魏仲卿分别率领五百名禁军大举搜捕“叛党”。
此时,宰相舒元舆、王涯等人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正在政事堂用午膳。一名小官惊恐万状地跑进来喊:“不好啦,军队从内廷出来了,逢人便杀!”
几位宰相这才清醒过来,赶紧狼狈出逃。政事堂瞬间炸开了锅,门下、中书两省官员,以及金吾卫吏卒共计一千多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把大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片刻后,宦官带着禁军杀到,立刻关闭大门。转眼间,政事堂内未及逃离的六百多人全部被杀。
杀人是很容易获得快感的,尤其是杀那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意志的人。
此刻的仇士良就充分体验了这种快感。 于是,反击行动迅速升级,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大屠杀。
仇士良一声令下,各道宫门相继关闭,驻扎在玄武门的所有禁军士兵全部出动,在大明宫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叛党”。
只要不是宦官和禁军,一律在他们的屠杀之列。
这一天,大明宫变成了一座血肉横飞的屠宰场。

正在朝廷各衙门办公的大小官员,以及刚好入宫办事的各色人等,全都不明不白地成为宦官的刀下之鬼。这一天,先后有一千多人被杀,尸体纵横交错,鲜血四处流淌。
各个衙门的印信、档案、图籍、帐幕、器具尽皆被毁,到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凄凉景象。
大明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恐怖与血腥的气息。
大屠杀之后,仇士良又派遣千余名禁军骑兵,在城中大肆捕杀漏网之鱼,同时出城追捕逃亡者。
宰相舒元舆独自骑马逃到安化门,被禁军抓获。
宰相王涯徒步逃出宫外,躲藏在永昌里的茶肆,也被禁军搜出,旋即被戴上枷锁,押入左军军营严刑拷打。
年已七十多岁的王涯禁不起酷刑,最后屈打成招,胡乱承认自己与李训合谋篡逆,企图拥立郑注当皇帝。
这份供词虽然荒谬可笑,可对仇士良来说,有它就足够了。
只要宰相承认谋反,他今天的屠杀行动就能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事变一起,惯于见风使舵的河东节度使王璠第一时间逃回了长兴里的私宅,并即刻部署河东兵进行防守。
宦官鱼弘志命禁军向他传话,声称宰相王涯等人已供认谋反,所以天子起用他为宰相,请他出来主持大局。
王璠信以为真,赶紧开门出来,旋即被捕,也押进左军。
王璠一见王涯,一开口就埋怨:“你自己谋反,干吗把我也牵扯进来?” 满腹冤屈的王涯万万没想到,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忘倒打一耙。
他气急败坏地说:“还记得宋申锡的案子吗?当初是谁把机密泄露给王守澄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王璠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凡事明哲保身,临事苟且畏难,任事首鼠两端,见危险就躲,见利益就上。
这就是大唐文臣们的处世哲学。 难怪你们输得这么惨。
紧随王涯和王璠被捕的还有躲藏在太坊间的一些流氓地痞也开始趁乱烧杀抢劫,并且互相攻击。
一时间鸡飞狗跳,尘埃蔽日,整座长安城陷入了无政府状态……
这一天的流血政变,历史上称为“甘露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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