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的夏天，我尝试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艺术创作形式——植物曼陀罗。
我选择了一些随手可得又熟悉的植物：艾草，小叶榕，变色木，许愿草，还有毛杜鹃。熟悉的事物总让人感到安心。
艾草，有种奇特的芳香，能驱蚊，在端午节里，更是驱邪的吉祥物。
我很享受艾草的香气。每逢夏夜蚊虫多的时候，父亲总会点燃一把晒干的艾草，生出白烟，熏得满院飘香。
小叶榕，是南方特有的热带乔木，有强大的生命力，四季常青。但临近秋天，也会有部分老叶会变黄飘落，像母亲对孩子悄然的思念，随风飘远……
四叶草，也叫许愿草，心形的可爱叶瓣，总能触动少女心。任你随意丢在白纸上，它都美得像一首灵动的诗。娇嫩的叶片，又仿佛必须呵护的初心，一不留神，就会随风飘走呢。
毛杜鹃吸引人的，不是它的叶子，而是它如火焰般燃烧的花朵。饱满的紫红色，无论多远望去，都能振奋你的心情。
而此刻，这些熟悉之物，在今天相遇，发生了一场奇异的“叶子聚会”。在我的拼贴之下，它们组成了一个个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曼陀罗图形。
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创作有多惊艳，只是因为这些心爱之物，此刻碰撞在一起，变成了让我陌生又困惑的东西。
看着这第一幅植物曼陀罗，我并没有特别惊喜的感觉，可能过于四平八稳了，少了趣味感。但不管怎样，这幅作品至少表达了我那天的能量状态和内心的某种秩序，它很稳固，且有力量。
如果说第一幅曼陀罗，没有带来什么惊喜，那么第二幅，它的轻巧灵动，飘逸的存在，让我瞬间感觉，心没那么堵了。或许，这才是我心中真正渴望的表达和存在：稳固中，不乏飘逸和灵动。
这，就是创作的力量吗？
一个人在静默中，用几片生活中最常见的叶子组合摆放，无形中，就渐渐疏通了内在的瘀堵和压力。这真的很神奇！
我们是如何在无意识的创作中，渐渐看到自性，自知且通透的呢？对此我真的很好奇，也很确信：创作，会让我们在自我探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像是一种自觉的心灵按摩，帮助自己从混乱的生活表象下，找到问题症结，活血化瘀，拨云见日，活出通透感。
看着第二幅曼陀罗上呈现的红色大十字，不知为何，令我忽然想起某个清晨，去医院为母亲拿药。
出医院急诊大门时，在120车辆停放处，保洁阿姨正在冲洗120急救车的内舱，顺着水流，地面上有斑驳鲜红的血迹。
而我一不留神差点踩上去，这让我感觉很不好。是的，是紧张的感觉，也恶心。那刻，只想赶紧离开！
我心想：那些负责冲洗的人，是不是对血迹麻木了？还是太累了导致粗心？为何不把地面上的血迹一起冲干净？急诊的门口，就必须这么湿漉漉地、混杂着人血，让人通过？当别人都是木头，毫无感觉的吗……
更难过的是，当我从那辆120急救车盘擦身而过时，我蓦然想起了自己逝去的哥哥，他就是在120急救车上走的……
虽然当时的他，并没有流一滴血。他那双失去生命的手，蜡白蜡白的，如一具冰冷的蜡像，始终印刻在我的心里。
我不敢再想。那种血腥味下，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精准的步子，尽快逃离了那段只有10米左右长的路。
而那几秒对我来说就像经历了鬼门关，仿佛一瞬间回到了18年前——
那天清晨，我的哥哥，他不在了。
有人说：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轻轻走出了时间。
此生，哥哥的存在，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是这些年，我一直在追问自己的问题。
25年的相伴，瞬间灰飞烟灭，他在我心里，是永远的念，不可轻易提起。但此刻，我却因为几片叶子的组合，猝不及防地想起了……
哥，你还好吗？这么多年，我依然会梦见你。有一次，在梦里痛哭而醒。醒来，泪湿枕巾，心依旧堵着，仍抽噎不止……
梦里，你独自在二楼宴席散去的楼梯口，孤独地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
我一眼认出你，竟有种阔别多年的感觉，俯身向前拥抱住你，亲吻你的额头，边亲边哭……
而哥哥，你也认出了我，你眼眸湿润，依然孩子般纯真无邪，却饱含一种等待多时的忧伤和委屈。
你站起身，拥住我，似乎有话要对我讲，却憋红了脸，用尽气力般，什么也没能讲出来。我看着也很着急，安慰你：“哥，别急，我听着，你慢慢讲，我听……”
可你伏在我耳边，静悄悄地，只听见一声微弱的，告别似的叹息……
梦里，你比我矮小几分，就这样倒在我怀里，似婴儿一般，越变越小，最后真的只有婴儿大小，我怀抱着这样安静离去的你，眼泪崩塌，嚎啕大哭……
这样的梦，不止一次了吧——我总是在梦中，把现实生活中压抑的眼泪，奔涌而出。
哥哥残疾的一生，确实没能享受正常人的快乐与自由，生命定格28岁的纯真年华里。或许，这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我所有的痛苦，不过是心有不甘，心有遗憾，替他悲惨的命运惋惜。
但每个人，无论健全与否，来到这个世上，就一定有他存在的意义。
我的哥哥虽然没能像其他七尺男儿一样娶妻生子，建功立业，但他一定有他存在的意义。
我一直觉得，哥哥的存在，让我和家人们，对生命中遇见的人们多了一份悲悯。哥哥的离开，让我对自己的生命，多了一份敬畏和珍惜；对生活中遭遇的挫折或不幸，也多了份豁达。
他让我明白，世间除了生死，本无大事。好好活着，快乐，自足，才对得起这一遭。
或许，这才是哥哥之所以成为我哥哥的意义。他总在冥冥中提醒我：好好活，快乐地活，洒脱地活。别委屈自己。
在有限的日子里，无愧于心，活出自己欢喜的样子，这辈子就值了。
记得经典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的主题曲里唱道：
真正的死亡，
是世上再无一人记得你。
在爱的记忆消失前，请记住我。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所以，人类的记忆，便是对灵魂的延续。永远不要忘记，你的家人们有多爱你。
哥哥，未来，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替你向前奔跑——最重要的是，我要替你，学会好好爱自己，飞出内心的樊笼。不必害怕独自一人的旅途，也不惧怕暗夜中的噩梦。你就住在我心里！
相信有一天，我会笑着在梦里迎接你，不再哭泣……
这，竟是一幅小小的叶子曼陀罗，带给我的一段心灵之旅。原来每片叶子，都可能在某瞬成为一艘帆船，带你远航。
或许，你也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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