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第261天的一大早,我被警官带出监舍,戴上手铐和脚镣后就被全副武装的武警接手塞进了一辆大巴车,此次与我同车被押往入监队的有二三十人之多,我们每个人旁边都坐着一名武警,这种一对一的看守方式着实给了我很大心理压力。
坐在我旁边的武警约摸二十岁上下的样子,皮肤黝黑,体格健硕,一看就是兵中强将。他自从接手我之后就保持一张冷峻的面庞,一双凌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好似要看穿我的肉体,直至我的内心。我怯怯地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一不小心的眼神或动作就会引起他对我采取进一步强制措施。车子行驶的全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感始终笼罩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随着警笛声的嘎然而止,车子也缓缓地停了下来。走下车,已是下午的时候,但此刻的太阳还是十分的热情,当阳光洒在我身上的时候,这种久违的温暖让我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我想,此刻终于可以和看守所的暗无天日挥手永别了。
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除过围墙内的三栋四五层高的楼之外,看不到任何的建筑,这里应该是比较偏远的地方。好在这里活动空间比我想象的要空旷一些,让人呆着不至于太过压抑。最让我满意的是这里的空气,即使是下午也十分的清新,这让我沉寂已久的肺开始活跃了起来。此时,远处时不时传来嘹亮的口号“遵守监规,服从改造,积极改造,重新做人。”若不是这口号的内容,单听这干脆利落的声音,我会误以为自己被送到了部队的训练营地。其实我也一直向往体验部队的生活,但却始终未能如愿,只能安慰自己,这次的服刑就当做部队营地的生活体验吧!
在经过点名核对人数后,看守所的民警和入监队的民警进行了简单的交接,随之我们便在一个大个子的中年民警指挥下,向着最里面的一栋楼走了进去。走进中队,院子里有几十号人正在列队训练,刚才听到的口号也应该是从这里传出去的。第一眼看到这些正接受训练的服刑人员,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感觉就是“黑。”很明显他们的这是因为长时间在烈日下训练晒出来的。如此看来入监的培训并不会轻松,但我也早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心理准备。自走向社会以后,我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生活,晚上也是疲于应付各种聚会,才刚到而立之年就已显现出了发福的迹象。我也曾下决心办了健身卡,希望自己有空可以多去锻炼,但健身卡却被长久地封存在卡包里。这次倒也勉的办什么健身卡,每天都有警官监督着进行挥汗如雨的训练,加上这里少有油水的伙食,相信自己真的会唤回年轻人该有的健硕身体。
我们进来后被安排在靠近警官值班台的位置面向墙站成一排,有民警对我们进行搜身检查之后,又给我们每人配发了一套被褥及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接着从办公室里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黑脸民警,给我们讲了一些监规纪律的要求,并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蓝色的小册子,内容是《服刑人员行为规范》,他要求我们所有人要对里面的规范做到全文背诵,并告诉我们这是每个接受入监培训的服刑人员所必须掌握的基本内容,也是考核中检验是否培训合格的重要指标。随后,他便要求我们当下就地自学小册子里的行为规范。
直到就餐前,我们才被带进了服刑人员餐厅,还是那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民警现场给我们安排了监舍,并让念到监舍号的组长站起来带我们到安排的位置就坐。我被安排在了322监舍,监舍组长是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小胖墩,说起话来很和气,他与我在看守所关押期间见到的服刑人员都不一样,我很好奇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诚恳、稳重,又是一团和气的人会是什么罪名进来的呢?但作为一个新来者,我还是选择了压下内心的好奇,只做一个顺从者。
就餐完毕已是下午六点半,这个点与我刚才在《服刑人员行为规范》的小册子内看到的作息时间是相吻合的,看来今后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将会十分的规律。饭后我们有三十分钟的休息的时间,此时不断有人开始打听我们新来者的情况,但大多数都是打听我们是哪里人,我回答完以后他们扭头就走,好像不曾问过我似的,这令我很是纳闷。我们的小胖墩监舍组长倒是对我很热情也很健谈,他告诉我,这些人都是过来找老乡的,他们这些人的地域观念很强,往往把老乡聚集在一起希望抱团取暖,但最容易被带坏的也是他们这些人。说完这些,他又问了我的犯罪经历之后还表现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随后他又跟我谈他的经历,原来是某银行的职员,但因给突发疾病的父亲治病,铤而走险挪用了几十万的资金,被判入狱。不过,他表现的很乐观,对于挪用公款给父亲治病的事也不后悔,虽然他现在被判入狱,但他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刻,尽量最大的努力,他觉得是值得的。我被他的这种孝心深深地打动。想想自己入狱的原因,我有些自惭形秽,也对自己的父母和妻子都感到深深地愧疚。
自从这次的谈话,我和小胖墩监舍组长明显亲近了不少,平日的改造中我们会分享更多关于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也让我们艰难地改造生活中彼此多了一个倾诉对象。我也开始转变对于身边服刑人员的态度,因为关在这里的每个人不一定都是十恶不赦,或许他们也有自己生活中不得已的情形。
一声哨响,所有人在餐厅当中按照原来的位置坐定,民警对所有人进行了一一清点,确认无误后,民警点了几个培训中的落后分子和我们几个新犯,让我们集中起来加强学习监规纪律,其他表现较好的服刑人员则可以看电视或者进行自由活动放松放松一天紧张的训练生活。
九点钟,又是一声哨响,我们在大院内按照监舍组整齐地蹲成一列一列,民警再一次清点人数。随后让我们按照顺序集体上楼回监舍。小胖墩监舍组长主动帮我拿了被褥,我手里提着中队发的生活用品,跟着监舍组长上楼回监舍。监舍是一个二十平米左右房间,一进门左右两边都是高低床,数了数总共十二个床铺,靠近床铺后面,两边各有隔出来的一个卫生间,卫生间后面接着是洗漱台,整个监舍的布局左右对称,中规中矩。监舍最后面的墙上有一个很大的窗户被防盗网封了起来,但通风和采光足够用了,这比看守所的监舍环境好了不止百倍千倍。我的床铺在进门右手边的上铺,这里编号为二号铺,我的下铺正是小胖墩监舍组长的一号铺,似乎这些安排都是让我与小胖墩的监舍组长产生更多的交集,事实也证明,在我适应入监队的生活上他给我提供了很多的帮助,这让我对他十分的感激。入监队对于监舍环境要求十分高,基本都是军事化内务要求,鞋子要统一摆放,被子要叠豆腐块,洗漱用品也是有专门的物品架摆的整整齐齐,每天都会有专门的民警进行检查,不合格的要进行相应扣分处理,所以每个人都是严格按照要求来做。扣分之所以对我们如此重要,主要是分数会随着档案移交到服刑监狱,服刑监狱跟培训期间都是采用同样的计分考核方式,所以分数是可以持续累计,这会作为今后减刑排名中的重要依据,而在这里服刑的每一个人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减刑问题,则必然十分珍视自己的分数。
通过几天的接触,我发现在这里改造的服刑人员心态上要比在看守所时好很多,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刑期现在已经确定,剩下的就只有安心改造,考虑再多也无济于事;其二,经过看守所的过度,每个人都基本接受了由社会人向一个服刑人员的身份转换;其三,监狱的改造环境是一种贴近于社会化的改造,有所不同的只是一种人身自由限制的惩罚,这样的改造环境很像部队生活或者说与封闭式的学校有点相像,生活虽然单调,但却很人性化,更易于接受。所以,从看守所进入监狱改造,我的内心也平静了不少。
在入监队接受培训的近段改造生活中,我听到了很多抱怨辛苦的声音,但我感觉到的却是被抓后从未有过的放松。每天我把自己当成生活在军营,训练中都是使出十分的力气,用心去走好每一步,做好每一个动作,我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活力得到激发,似乎我又找到了那个青春昂扬的自己。
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多天,我的小胖墩监舍组长成功通过了考核,他即将被分流到监狱进行改造,我的改造生活好似要一下子缺少点什么,这让我的改造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就在他临走前安慰我说:“很高兴在这里能够认识你,虽然相处短暂,但我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我到监狱之后会写信到入监队告诉你我所分流到的监狱,希望你后面也可以和我分流到同一所监狱,如果不行,那我希望我们能够继续用书信的方式保持联系,互相鼓励,争取都能早日完成我们的改造,届时我们兄弟可以在外面相聚。”他的这段话对于我的鼓励很大,我也在后面一个多月的改造中期盼着他的来信,终于在最后的考核前夕收到他的来信,他在信中写了自己监狱的改造情况,并询问我最近的改造情况,鼓励我要继续努力改造,最后告诉我他的通信地址,希望我分流到监狱后及时给他回信。我看了看他的落款日期,是他分流下去的第六天,而这封信碾转到我的手里足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像收藏宝贝一样把这封信压在我的储物箱最下面,心里暗暗祈祷可以在考核结束后也分流到小胖墩的监狱去。
最终我也顺利地通过了入监队的考核,但在等待分流的日子却十分的熬人,虽然最终也未能如愿,我却也变的有所释然。短暂的入监队生活能够让我收获这样一份真诚的友情已实属难得,身陷囹圄的自己还能奢求更多的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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