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林若十八岁的生日，妈妈早起煮了四个鸡蛋。林若起来看见那四个鸡蛋，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地流下泪来。生日那天吃鸡蛋能滚运气，林若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运气，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她剥着蛋皮，想到刘哲那次请她吃早点，为什么她接受刘哲给的任何东西都那么理直气壮、毫不愧疚呢？她出生在这个家里，在这里长了十八岁，爸爸妈妈总是说他们怎样养活了她，提醒她时时心存感激。刘哲从没要求过她什么，除了要她对自己好。林若很少想为什么，她分析人的心理就是参照自己，觉得她如此，别人也是如此。刘哲对她好，她也该对他好，就是这么简单。林若想：送刘哲一件礼物，刘哲肯定会高兴。林若被自己的想法激动着，连桌上的盘子都不及收就忙忙穿了衣服出去。县城的商业区不大，林若仔细地逛了两遍，终于选定了一个乒乓球拍，刘哲说过他最喜欢打乒乓球。拿回家为免妹妹看见告诉妈妈，林若把那球拍放在自己的书包里，想着等刘哲来的时候给他。可是刘哲一直也没有来。
王虹进城赶赶早市卖菜，将近中午的时候带着卖剩的菜到林若家。林若正在在厨房里洗菜，见了她喜出望外，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闷在家里，她实在盼着谁来聊天。王虹的脸更黑了，一笑满口黄牙，林若觉得她脸上似乎都有皱纹了。“你看你，在家里养的肉皮嫩嫩的，看看我，都成土豆了，掉地下都找不着。”王虹说话的声音也很大，边说边做出在地上找东西的姿势。林若拉她起来，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忽然想自己好久没这么笑了。“告诉你个好消息。”王虹说：“有人来我家说媒了。”林若瞠目结舌。王虹板着手指：“有一家养牛的、还有一家开诊所的。养牛的那家有钱，可是婆婆不是亲的，是后娶的，我想有后妈就有后爹，再有钱，恐怕也跟我们没关系。那开诊所的，倒都是亲的，他家大儿媳妇是我们村的，据说那婆婆特有一套，两个儿子都听她的，也不好弄。倒是有钱。”林若说：“你别总想着有钱没钱呀，得先看人怎么样。”王虹拍她：“我说你天真吧？人好有啥用，没钱就没好日子过。”林若正想着怎么反驳她，她又说：“要说看上人好，我就喜欢你那表哥，稳重，靠得住。”
林若笑道：“刘哲啊，他也不是我表哥。我那是怕你乱说，骗你的。我们就是很小的时候认识，是原来的老邻居。”王虹说：“我就觉得不对，怎么他生病你也不去看看他。”“刘哲生病了？他能有什么病，壮得那样。”林若觉得好笑。“真病了，我不骗你。”又扭捏下才说：“刚离校那几天我托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他家邻居，打算让她带着直接找上门去。他上学也没希望了，也就跟我似的当农民了，还嫌弃我啊！幸好没去，他家邻居说他从学校回去就病了，到处看病都说看不好了，家里也没钱，只好在家里等死了。”林若不信：“人家骗你的吧？啥病就至于等死了？”“说是心脏病，累伤的。”林若还是半信半疑。“我就说他那么练不行。幸好我消息得的及时，我本来打算见了他以后实在不行再同意相亲的。这回好了，直接开始相亲了。你知道吗？其实我我们书记家有个儿子了，长得可帅了，在镇上银行上班——”林若呆呆地看着她不断开合的嘴，一句话也没听到耳朵里。“刘哲怎么就至于要死了呢？一定是那个邻居知道王虹和刘哲不般配为难故意这么说着骗骗她的。”“你说这招行吗？”王虹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林若如梦初醒。“你没听我说话呀？”王虹瞪着她。“我听着呢！你听我说，我还是觉得刘哲那事可能是你弄错了，要不我俩想办法亲自去看看？万一他没病呢，万一他同意你了呢？”“没病也没戏，我看他喜欢的是——算了，不说了。我也不信，后来又找人问，是真的，家里衣服都预备好了。”“衣服？”“就是给死人用的衣服。”这怎么可能是在说刘哲呢？林若感到很混乱，心中有一块大大的东西堵着，不知如何消解。
林若妈妈走进来，王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大姨，下班了？”跑过去接过林若妈妈手里的菜：“您还买菜，我特意给您送菜来了。”林若妈妈很喜欢王虹，说她会为人处世，说过好几次让林若跟她学着点。享受着王虹的殷勤，她不禁用眼睛瞟一眼林若，想让林若看看人家是怎么说话的，林若正白着脸呆呆地坐着，见妈妈看她，以为是让她去端菜，忙起身去厨房了。
吃饭的时候妈妈说收到个自费专科的录取通知，示意林若去她包里拿，林若打开包没看见，正找着，妈妈一把将包抢了过去，嗔她翻乱了，自己从夹层里拿了出来，扔在林若的碗边。林若打开，是会计专业，每年三千块钱学费，学制两年，学校就在市里。“怎么样？”林若嗫嚅道：“这么贵的学费，还是会计专业，要不再等等？”“等什么等啊！学费多也没让你出。自己考啥样自己不清楚，还等！”妈妈火了，转头看见王虹，忙压了压：“不是我说她，我又图啥？我赚钱容易么！”声音有点颤抖。王虹忙推林若，又劝妈妈道：“家长不容易，我都知道，林若能不明白嘛？她就是心疼您的钱，才找借口。”“心疼我？那多考几分多好！”
林若送王虹出门时，王虹说：“你有学上，就阿弥陀佛了。你妈花钱心里当然不痛快，她说两句就说两句，没啥忍不了的。”林若摇摇头：“不是为那个。我是觉得我不太适合干那么细致的工作。”王虹说：“干了就细致了，你没问题。”“我还是想去看看刘哲，咱俩去吧？”林若央求道。“我估计那人不是骗我。他要真病了肯定也不想见咱们，咱们都好好的，他那儿等死，看见咱们心里不更难受吗？要是没病，好好的，咱们跑去看他也太奇怪。再说你妈能让你去？还是我打听下再说，你等我消息。”
定下来有学上了，林若积在心里的毒火也发出来。先是眼周起脓疱，两只眼睛上下眼皮轮着，此消彼长，吃去火的药不见好。大腿上又长个很大的疖子，根有鸡蛋大小，疼、出脓、出血，林若行走不便，每天只能坐在床上。拿镜子照照自己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不禁落泪。这样不要紧的小病拖拖拉拉一个月才好。眼下有一块新生的嫩皮怕晒，林若捡了妹妹不要的旧墨镜戴着勉强可以出门。腿上的疤块大而深，每到阴天便作痛作痒，好在不在面上，不用费心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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