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晨，韩玲玲会照常去教学B楼买一份21世纪报。通常她嘴里吸着满大杯的豆浆，面色被太阳晒得如西班牙斗牛士的大红布。是的。她从不打太阳伞。这让她看起来很高贵。她走起路来铿锵的声响从不会停止。是的。她是我的好姐妹。此刻她在等我。
今天和往常没有不一样。但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有些东西已经混入了我们的关系。韩玲玲在等我的时候顾盼神飞，眼神扑朔迷离，好像在讲什么故事。虽然我不确定这故事她是否会讲给我听。在我这里，从不缺故事。我用牙使劲咬开刚买的旺旺吸吸冻。
你肯定说我这么大了还喝吸吸冻。不瞒你说，我包里还有几包旺仔QQ糖。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丝毫无误。韩玲玲对我说：“你看到了吗？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我在她开始说话时就看到了。我看着激动的韩玲玲张牙舞爪的样子，突然觉得上天给我开了个大玩笑。
我从没有对谁说过。我爱他到骨髓里。用各种化学试剂都无法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关系。
他叫王烁。我的哥哥。
从小街坊邻里就说我们长得不像。但我知道他是我的哥哥。亲哥哥。他比我大四岁。但他却早已经处在成人世界的入口。这么多年来，他是大多数人的宠儿。大家都喜欢他。因为各种原因。
而我不喜欢他。我爱他。这种感觉的确定是基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有次我体育课跑步膝盖擦破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正在打篮球的他带着一身汗味把我抱到医务室。在路上我看着他的下巴，看着他日益突出的喉结，需要费点劲侧头看他的脸，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吻他。特别想。
我没有罪恶感。我做事很少后悔。因为我知道自己和好人没多大勾连。所以，我从不对朋友说起我哥哥。包括韩玲玲。
“所以呢？”我说。
韩玲玲大概觉得我这句话说得很酷。“你说，他会写情书给我么？”
妈的。当然不会了。他的眼光被馅饼砸了吗？“会的。”我说。
韩玲玲这么想也不是她的错。她174的个子。吃什么都不会胖的体质。最重要的是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她有一张让人惊叹的尖下巴和无法忽略的大胸。所以，她陆陆续续收到的情书叠加起来也有我的日记本那么厚。
是的。我的朋友是个美女。
周末中午回家的时候，哥哥还没回来。我帮妈妈盛饭。我特意给哥哥多加了个鸡蛋。妈妈嫉妒地说：“怎么从来不给我加个鸡蛋？”
我说：“你还在长身体么？”
哥哥回来后。一直摸我头玩。我说干嘛啊。他说头发乱糟糟的，真好玩。
我转过身来想摸摸他的头发。结果我够不着。他哈哈大笑。把我举起来。抬到半空中。
我很不开心地说：“我已经十三岁了。这种游戏请放弃好么？”
他没理会我。依旧举着我。好吧。我看着他的笑容。没有什么比他更有温度。将我慢慢融化。
韩玲玲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他是我哥哥。跑过来质问我怎么不早点和她说。我说你也没问我啊。
“王潇。你最好了。帮帮我吧。让我们一起吃个饭。”
“可是。”
“可是啥？”她边说边将德芙巧克力塞到我手里。
“可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呀。”我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好吧。”韩玲玲的眼神黯淡下来。
哥哥有过两个女朋友。我甚至比他还熟知她们的基本情况。可惜学姐们虽然都很优秀，但最后都和平分手了。
哥哥现在毕竟高三了。没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了。对他来说。
所以。在第二个周末等他回家成了我最期盼的事情。这次没想到他带给我一份惊喜。
他说他恋爱了。她是他学姐。在北京上学。他们暑假见过面。现在基本是网恋。
我听他说话的时候，突然想到他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说：“你等一等。”接着我在他右耳朵旁边揪下一根白头发。
“你看你老了。”我说。
“是啊。我老了。就等着潇潇快点长大了。”
“哎。如果喜欢，就在一起吧。”我说。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他摸摸我的头。
是啊。我怎么会不支持你。有时候，我倒想重来一次，冒个险再投次胎，不再做你的妹妹。
冬天如约而至。我坐在教室靠边的位置。闲暇时候就不停地用嘴哈出一片热气，用食指在窗户上写他的网名。写了一遍，擦去。再写一遍。
我从不觉得累。
这年冬天显得格外漫长。我常常会在课堂睡去，然后在忘却梦境之后，悄然醒在某节课的白热化阶段。我佩服自己有这种技能。这样就不会错过最重要的部分。
可是在其他方面我没有这种技能。我和哥哥，我们注定会错过。
下课还是会和韩玲玲手拉手去小卖部买辣皮。然后我一个人把辣皮抹到面包上，一个人吃很长时间。等待韩玲玲和他的男朋友程宇腻歪完。
阳光好的时候，我们的影子会被拉得很长。
韩玲玲一直陪着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很多事我却不能和她说。
我的生日在冬天一个普通的日子。今年突然下起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爸爸妈妈在温暖的房间里和我一起唱生日歌时，哥哥打来电话。
“生日快乐啊！小仙女。”我听着他的声音，习惯性地判断他此时是在吃饭，在走路，还是躺在床上。
“嘿嘿。你们还好吗？”我说。
“好着呢。不用担心。”我们又絮絮叨叨了一个小时。直到妈妈提醒我别影响哥哥学习。我才恋恋不舍挂了电话。
知道你们过得好我竟然会难过。我切着蛋糕，抠着奶油，有种委屈在眼眶里打转，但最终我是笑着吃完了蛋糕。毕竟我已经拥有得太多。
不用什么都得到。有时候很多事情无法控制。就像现在我已经隐约感受到命运的轨迹已经逐渐清晰。
他不过是我错过的六十亿分之一。说来微不足道。但想想总觉得好像已经失去了大半生可以开怀大笑的资格。
时光荏苒。长大就好了。我在日记里写到。
过年见到他。觉得他胖了许多。大概是运动少了的缘故。他也不出去打篮球了。我猜是天气变冷的缘故。他总是窝在家里做试卷。也很少和我说话。
他和爸爸妈妈爆发了一次很激烈的争吵。原因是他学习下降了许多。
我听着他们一句接一句的对峙。我坐在沙发上看我下载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
我同情哥哥。他身上有太多父母的期望。他不能轻易地活，不能按自己的意志活。大多时候，他需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而我却需要听命运的话。
爸爸晄地打了哥哥一个耳光时，我正看到看到丽萨那句“Life is always tough.”
我是太晚明白这个道理。
哥哥上了大学，离开了家。我也上了高中，住寄宿学校。有时候觉得和家的关系慢慢变弱了。有的时候又觉得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更好地定义我们的人生。
我开始长高。而关于哥哥，我总是一瞥他的空间了解他的生活。
我习惯远远地眺望他的生活。我怕走近了，看清了他生活的小细孔，怕他过得没有这么好。
高二那年生了一场病。需要输血。那时候我一直躺在病床上。眼睛呆呆地看着天空。我的心情很平静。总觉得没什么可以遗憾的。
爸妈很慌张。我以为是他们无法给我输血。后来才知道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妈妈安慰我的时候，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我没有哭。我也没有其他情绪。
我说：“谢谢你啊。谢谢你和爸爸。”
谢谢你啊。让我遇见他。
高二那个暑假。哥哥带着女朋友回来了。两人坐在客厅和爸妈闲聊。我刚上补习班回来。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时光好像推进了很多年。
我兴奋地跑过去，抱住许久未见的哥哥。
哥哥说：“哎呀。怎么抱不动了。”
我说：“你老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
那天我甚至没有看清他身边人的样子。但已经不再重要。我知道无论如何那个人都不可能是我。
我小心把那厚厚的日记埋在公园的一个土堆里。做完这一切。我往树上摘了一朵花，插在头上。
即使没有镜子观照我的样子。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此时是开心的。
我更可以确定的是，我爱你的那几年，我是开心的。
虽然。
我生君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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