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缺钱,翻箱倒柜拎出几叠旧作,打算投到杂志社去骗口饭吃。
一页页翻来,我心中默默算计着哪篇需要大改、哪篇可以直接扔了、哪篇适合哪家报刊、哪篇需应付某刊风格而做特殊改动。我坐在故纸堆里,捧着手机不停的百度刊物信息。突然间,我发现我所有的手稿加在一起,只能换6角2分钱。
在书斋里呆久了,信息就难免凝滞。如果不是这次小小的经济危机,我还没有发觉,原来“吃稿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过去很久很久了。
爸爸是文坛老将。他在读大学的时候常常有稿费收入,以至于改善了整个宿舍的伙食。那时候每月七八十元的工资就不算少了,而一首诗的稿费是5到15元,一篇散文则有20多元。偶尔没能发表,还能收到编辑寄来的精致的退稿笺。爸爸那一辈人赶上了建国后文坛的黄金时代——更是散文诗的黄金时代。顾城、北岛、史铁生、舒婷、海子、席慕蓉、三毛……都是那个时代的领军人物。那时候的大学校园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劲头:有清新的校园歌曲、有每个周末大食堂的交际舞会、有真正为学生服务的学生会。即使是工科院校也绝对少不了优优雅雅的文艺气息。
所以我这股子酸朽劲儿,是随了我爸的。
我小学时作文好,常有人建议我给作文选投稿。我童年时脑子极其不灵光,觉得投稿流程何其复杂,父母又忙于工作不肯给予指导,就此作罢。我寻思着文章随时可以写,等长大些再去投稿也不迟。却不知当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然迟迟矣。
我傻了吧唧的童年时代,正是80后的大好青春。我什么书都看,遥记得那时候大哥哥大姐姐们的文学里总是充满了狂放不羁的青春和青涩大胆的恋爱,有的还极其荒诞恶俗。反正千篇一律没什么内涵,不是很喜欢。却不道这种曾经被我鄙夷的文学日益壮大,演变成了如今牛哄哄的网络小说。后来长大了些,到了女生争相传阅校园言情男生偷看搞笑漫画和小黄文的季节,我怀揣着成为一个高僧的“远大志向”研读了周易、老庄列和禅宗。上初二时背过的《金刚经》到现在还能记得几段哩!
童年时非常向往高中生活。年轻的幼稚的我觉得高中应该是《十八岁的天空》那样的;是《灌篮高手》那样的;《星火网络美少女》那样的;《布老虎青春文学》那样的……幻想高中的我应该有一个男朋友,我俩用情侣笔情侣本,吃完晚饭会一起到街边摊撸串。我们会在圣诞节的晚上逃课去看烟花,他会送我精品店里最精致的礼物。我会在寒冬到来前亲手为他织一条围巾,他会为了我拼命地打一场球赛……可是到了高中我就中邪了,变成了一个只对学习感兴趣的学霸,忙忙碌碌清汤寡水的过完了我的高中。而且始终不会织围巾。也没有男朋友。
高中毕业以后开始投稿,第一次就包了三个信封,结果纷纷杳无音信。据说现在都是无纸化办公,编辑是不会看纸质稿的。我就费劲地申请了邮箱,投了几篇电子稿,也全部石沉大海。我一度对自己的写作能力产生怀疑,投稿之事暂且搁置一旁。期间偶尔作了好文章,爸爸还是会很殷切地盼望我去投稿,以期“换条鱼吃”。纵然如此,他老人家也是将近二十年没有投稿了。
我到今天才知“现在的杂志,几乎都有电子信箱,但是几乎都无人看电子信箱”。不管怎么说,现在要发表文章真的很不容易了。各大文学杂志接二连三地停刊或改版或向学术期刊靠拢。写文章的人都跑到网络上去了,而网络上也是如涛涛江海鱼龙混杂,想写出个名堂来实在不易,更别说拿稿费。上网搜索“投稿”,跳出来一堆“给钱就能登学术期刊”的中介网站。杨绛先生在《我们仨》中写道:“对社会有用的是科学家,而我们是没用的知识分子。”由此可见一斑。
上大学以来,见多识广,我开始尝试写各种类型的文章:从早年十分鄙视的校园纯爱到脑洞大开的神神鬼鬼;从时事评论到悬疑科幻;从写景散文到文化分析......我总以为当有一天厌倦了嘈杂的风风雨雨,就可以回到青山古庙当一个安安静静的作家。殊不知庙里也不养闲人,文章已经不能当饭吃了。早年间,常有怀才不遇的人感叹只有作者死了文章才能卖上好价钱。现如今,死了都没法卖上价钱。要想卖出价,首先要火,要想火,就得炒作。或者走另一条路:自己先出名,然后写东西,再炒作。炒作也是要花钱的呀!这就像一笔买卖,有本钱,有收入,有赚有赔。至于“名人出书”,多是古人玩剩下的政治。利用我等草民“名人放个屁都是对的”的心态,雇几个二流写手满纸胡诌,为自己镶个“有文化”的金边。转身找个有权势声望的在代序题跋下签个大名,有金边一起镶,大家拉近了距离,以后有事好商量。
能混到韩寒、郭敬明和南派三叔这样是极其不容易的。很多好文章,连拿给大众看的机会都没有,就埋没在广阔烟海中了。
“天赋”,多美好的词汇。偏偏做文章的天赋不值半两铜钱。我能想到这天赋最实在的用处就是为脑满肠肥的领导写“乍一看并不很假大空”的发言稿。或者,骂人的时候花样儿多,二三十句引经据典不重样,还句句揭短。
三十年,两代人。又一个黄金时代过去了。无影无踪。所幸的是,我好歹赶上了一个尾巴。
——2016年7月19日 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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