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7

木棉花开

对于她这个生活在广州的北方人来说，每年木棉花开的时节，就是真正的春天来到了。

“几树半天红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这句宋人刘克庄的诗，她第一次听说，是从他的口中。那时，他们蜗居在城中村一间只有一个一米见方小窗的小房间里。窗口望出去，会看到一棵树,在阴冷的冬雨中,点缀着她的视野。她与他相恋三年，异地一年。为了在一起，她放弃了老家安稳的工作，来广州投奔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哪怕一无所有，也可以在广州立足，何况，她还拥有爱情？

经历了半年不顺利的工作和城中村的蜗居生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那个春节过后她失业了，也没有回老家。她每天重复着投简历、面试的生活。没有事情又闷得发疯时就看向窗外，她注意到那棵树的叶子一点点稀落，直到落光成一棵枯树。而他，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赶班车，晚上踏着夜色回家。他把工资卡交由她保管着，面对她的失业，他说：“你不上班都没关系，你看我的工资，我们俩生活没问题呀！”她很想问：“什么样的生活没问题？就这样蜗居在一间小屋中，每天不见阳光的生活吗？”想了想她还是没有说出这样有情绪的话，她怕她说出来了，他们的爱情就会变得像窗外那棵树上的叶子一样摇曳，会随着冬天枯萎。

二月底的一天清晨，她发现窗外那棵树光秃的树枝上，开始生出一树花苞，颜色最初是黑色中透出一点点红，接着暗红色一天天明亮起来。然后，一夜之间，含苞待放的花朵突然竟相绽放，一朵朵杯口大的花朵簇立枝头，就像一团团火苗在燃烧跳跃。她大叫着让他看，他告诉她，这是木棉树，木棉先花后叶，总是在快坚持不住的落败中突然间绽放花朵。他作出夸张的深情学着播音员一样去吟诵：“这一树的木棉花多像我们燃烧的爱情呀，绽放出了万千渴望，万千豪放，万千激情！”她嗔笑着拍打他，欢声笑语赶走了一个冬天的阴霾——春天来了。那年在盛开的木棉树下，他轻轻地环着她，教给她一首诗：“春深绝不见妍华，极目黄茅际白沙。几树半天红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他们相约，每年三月，都要一起看木棉花开。

那之后，他们的工作似乎一路坦途，薪水也不停增涨。他们不用再蜗居城中村了，他们可以付首付买房买车了，他已升任分公司的总经理了……。但随着事业发展，物质的改善，他们的生活却没有变得更休闲舒适。工作节奏越来越快，压力越来越大，而她，似乎也在以他为目标，拼命地追赶。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摩擦开始增加。每个人都觉得对方该少些精力在工作上，多些关注留给自己。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争吵越来越多，磨合的最终结果，是他们的爱情慢慢枯萎。他们努力挽回过，他也曾试着跟她谈婚论嫁，想用婚姻来保护住他们六年的感情。而她却认为，事业并未达到她想要的成功之前，他想要婚姻的目的是为了束缚她。在一次吵架中，她对他大吼：“‘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等我也当上总经理,再跟我谈结婚吧。”他本想说，那首诗的后面几句是：“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看着盛怒之下的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年他们相约一起度过木棉花开的春天。他们期待木棉花开，会给他们的感情带来崭新的希望、磅礴的力量和温暖的激情。然而，木棉花开依旧如火如荼，他们的感情终是无法挽回。他们平静地分手。她记得那个黄昏，阳光暧暧地照着，他拖着她的行李箱去送她，木棉花絮如飞雪般漫天飞舞，他们无声地挥手，谁都没有说再见。

后来，每个冬末春初很阴冷潮湿的时候，她都暗暗盼望着木棉花快快盛开，她知道，木棉花开，会带走所有的冰冷和灰蒙。火红绽放的木棉花，会让她如火的青春岁月燃烧地热烈而奔放。

再后来，多年之后，在一个春天，她和先生一起带女儿去一个景区看木棉花，没有任何征兆地偶遇了他。他也是一家人出来游玩。他们互相介绍了家人，一起聊了天。分别时，他去景区的服务处买了一张有木棉花的卡片送给了她，在背面，她看到他写的一行字：木棉花语——珍惜身边的人，珍惜身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