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里提到过几十座山,昆仑山雄踞为冠。横贯新疆、西藏、青海三省区的昆仑山,以“万山之祖”的雄姿,将神话、自然、社会、历史糅合在一起,从远古开始它就成为人们向往的圣地。
当南方正在一片酷热中苦苦煎熬的时候,格尔木却是绿叶般的沁人心脾。
这个随着青藏公路的修建而发展起来的地方,60年前还是不毛之地,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如今已是绿树成荫、高楼林立。格尔木是一座崛起的新城,其境内的昆仑山,却是一个古老的地标,即使最古老的词典,也没有她的名字悠远。我们来到格尔木,探寻的就是这片悠远。
沿着青藏公路向西,车流逐渐稀少,原野愈发苍凉。昆仑桥、玉珠峰、瑶池、可可西里……心心念念的地名,都变成了路牌上一闪而过的标记。
我想起刚到西宁的时候,朋友跟我说,过了青海湖一路上有狼;到了海西州,朋友又跟我说,格尔木之后是无人区;到了昆仑山,会怎么样呢?朋友没说话,因为他并不曾到达。倒是另一个朋友,说你去了墨渊上神住的地方。
提起昆仑山,似乎总也绕不开神仙。传说中的昆仑,既高且大,为中央之极,也是连接天地的天柱,仙人万一还想上天,这是绝妙的歇脚之处。
因而在中国古代的两大神话体系中,蓬莱成就了历代帝王的长生不老梦,昆仑则以其不可攀的高度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也给道教预留了一片天地。
相较于路途遥远,隐匿在昆仑深处的西王母瑶池、九天玄女的玉虚女神行宫,以及原始天尊道场玉虚峰等神址福地,位于青藏公路109国道旁的无极龙凤宫,因为距离格尔木仅110公里,又在前往昆仑山门必经之道的入口处,从而成为了许多人下车参拜的不二福祉。
无极龙凤宫无疑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道观,殿内供奉着三圣母(西王母、九天玄女、金圣老母)的佛像,殿内香烟袅袅,零散信客虔诚地磕头谒拜。
如果脚力好,不怕走路,还可以登上殿后的高台。龙凤宫背土崖而建,山后是一片开阔的河滩,格尔木河水挟着沙泥傍着昆仑山脉急流而过,运气好的话,在河滩上据说还能捡到昆仑玉。
昆仑山是一座神话装饰起来的大山,更是一处能量无限的宝藏。作为母亲河的发源地,欧亚大陆有两大山脉,一条是阿尔卑斯山,另一条就是昆仑山。
清冽澄澈的昆仑雪水滋养了周围的片片绿洲,以及一代又一代生活在大山里的子民。这是一片沉默的高原,雪山沉默着滋养,子民沉默着守护。
登临昆仑山口,我被一尊雕像所震撼。海拔4768米的高地上,杰桑·索南达杰的雕像迎风而立,如同大山一样屹立不倒。
这位为保护藏羚羊而捐躯的藏族汉子,是保卫可可西里无人区的卫士。1994年,在可可西里腹地太阳湖畔飞扬的大雪中,索南达杰在和盗猎者的搏斗中不幸遇难,时年40岁。
所有的伟大,都源于一个勇敢的开始。索南达杰的故去让更多年轻人受到了感召,他们纷纷加入到了保护野生动物的行列中,在苦寒中日复一日地巡山。
20多年来正是巡山队员们用生命守护这片净土,才让可可西里成为全世界受人类影响最小的区域之一,生物多样性才得以保存。
现在,不论可可西里核心区还是青藏公路沿线,在车里你不经意看出去,就能近距离发现藏羚羊的身影,它们并不怕人,看到有人拍照,它甚至会抬起头望着你。
翻越昆仑山,沿黑河就进入了可可西里地区,我们的车却调转了方向,直奔西王母瑶池而去。
故事构建了人类文明的最初秩序。沿着故事的脉络寻根探源,则是一种生活之外的秩序。
行走的这条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瑶池路。实际走起来,却是另一番感受。
戈壁滩上的无人区,对野生动物是天堂,对我们来说,却是颠簸、摇晃、高反、没有信号以及与世界失联。100多公里的搓板路,同行的伙伴一路被高反折磨,头痛、呕吐,身心俱疲。
车窗外,却是无与伦比的风景。车子沿着一条沙路深入大山,巍巍昆仑的千峰万壑如同披着银灰色铠甲的奔马,随着风起云涌,滚滚向前。
它不像南方的山,青翠常绿,透着灵气和秀气,也不像中原的山,毗邻着一片片黄土高坡。昆仑的山,像一排排的战士,像哥斯拉的兽脊,呈现出纯粹的苍茫和原始的本色,宣泄着雄性和野性的光泽。
路上除了轰鸣着绝尘而去的大卡车,一切都静止。零星见到几个修路工人,厚外套、帽子、口罩包得严严实实。这条路如修通了,从格尔木过来,时间便可大大缩短。
一路经过几条河流,河滩上,绵羊和牦牛睁大了圆鼓鼓的眼睛,一边咀嚼一边看着我们,却并没有牧羊人的身影。开车的阿正说,牧羊人其实就在远处的小房子里,拿望远镜看着这边的一切,羊群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不知道开了多久,天色越发阴郁,我扒在车窗上向外张望,发现下雪了!细密的雪花从天幕撒下来,无声无息。山峰慢慢隐藏起来,荒原上茫茫无际。
在这荒凉的尽头,我们到达瑶池了——昆仑河源头的黑海,是西王母瑶池中最神秘而海拔最高的一个。这个昆仑山中的狭长湖泊,清澈透亮,湖旁有一平台,立有“西王母瑶池”纪念碑石。湖边空无一人,我站在湖边,让阿正帮我拍了一张照片。
远处的雪山闪着银光,近处的阿正在忙着跪拜西王母,雪花落在我的鼻尖,很快融化变成了水,我几乎流下眼泪——为这湖边空旷的孤独,为第一次与六月雪的相遇。
我想人世间有无数种孤独,比如没有陪伴,没有慰藉,没有希望。可昆仑山带给我的不同于它们,那是宽广大地上油然而生的一种孤独,它和形单影只,心头贫瘠无关,它和你站在这里,抬头看到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有关,和一望无际的荒漠,雪山,湖泊有关,和你不知为何而流下的眼泪有关。
忽然一个人向我们走过来了,一个年轻的藏族男子,穿着厚实的羊皮袍子,神情焦虑。他和阿正交谈着,原来他的马走丢了几匹,他冒着雨雪出来找,偏车又坏了。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如果阿正不帮他,他将要露宿荒野或者步行回家。
阿正很热心地帮助了他,帮他把车点火启动。男子离开前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做客,瑶池对岸隐约可见的白色毡房就是他家。我们谢绝了,备受高反摧残的小伙伴已经难受得恨不得一秒回到市里。
回程又是另一场奇妙之旅。在我们进山的这段时间,似乎下过一场雨,路边裸露着的土黄色的沙地和戈壁,竟都蒙上了一层绿意——那是草儿萌芽了。
走出瑶池,雪就停了,云雾散开,山色空濛,世界明亮了。路过七彩沙漠的时候,我们发现沙地上盛开了一簇簇小花,倔强着,在风中摇曳,叫人欢喜。
我们这一生能亲眼目睹多少次大自然的无奈呢,以六月飞雪,以寸草不生,以荒漠无垠。可喜的是,对这些花草来说,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只要一场雨,就可以让我们看到一片沙漠的盛开。
颠簸的土路将我们再次带上高速,昆仑,并不懂得如何炫耀自己。
我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再来,如果我重新到来,看到昆仑山游人如织,瑶池路平直阔宽,会不会有那么一瞬,仿若看到世界地覆天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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